悔终(55)
只是她心中有事,不得细细品味。
长公主心情愉悦,自个儿吃了颗枣,忽而问道:“我记得你是苘川的对不对?”
沈净虞再怔,心中微微一紧,手中的蜜饯险些掉落。眼睫轻垂,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艰涩。是谁告诉的?还是说,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早已无所遁形,形同赤裸?
她突然觉得如坐针毡,背脊发凉,如同自己的一切都被毫无保留地摊开,他们看到了,而后是更为实质地凝视嘲弄戏耍,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长公主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我极少离开京城,听到苘川这个名字,还是因为苘川河。”
她不确定,转而问沈净虞:“是苘川河吧?”
沈净虞勉强压下想要就此离去的冲动,她没什么力度地应道:“是的,殿下记得不错。”
长公主一副果然如此的悦然表情,手臂搭在一侧的窗棱上,望向暖阁外的湖水。
窗外月色如水,湖面波光粼粼,整个暖阁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她的思绪随着那粼粼水波飘散开来,仿佛苘川河近到眼前,想法一个连着一个,话接着话,思索着接连而出:“不过提及苘川河,我记得崔陟不太喜欢水,你们大概不是因为苘川河结缘。”
她皱起秀眉,疑惑自喃:“崔陟常年行伍,不解风情,怎么会在苘川与你谈起话呢?”
后面的话沈净虞已然听不清,她心中一动,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酒盏,微微抬起眼,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问道:“为什么?”
她一时没听懂,沈净虞又道:“为什么崔陟不太喜欢水?”
长公主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笼统说着:“说来话长,小时候的一些事了,现在长大了倒也无事了,你若好奇,不妨亲自问他。”
沈净虞心中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盏,盏中酒液微微晃动,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心中暗自思量:现在无事了……吗?目光落在远处的水面上,眸中是湖面跃动的波光,手指摩挲着窗棂,指尖感受到木质的温润与细腻,于温暖的暖阁中是些微凉的触感。
她想到很多,比如他停在池边的脚步,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没有谁规定所有人都要喜欢被水打湿,应该说,大抵没有谁喜欢。
心里却似盛了湖面摇晃的光影。
长公主终于觉出沈净虞的不对劲,以及对于谈论她和崔陟苘川相遇等细节的神情不属。
生辰那日,崔陟冷不丁带人过来,忠义侯和长公主作为长辈简单问了两句,崔陟与他们原就寡言,道了沈净虞名姓和出身便再没后文,甚至这已令他们出乎意料,按他们设想,当是一字不言。
崔陟尚未娶妻,地位显贵,门当户对娶个于官途助益的最是上策,然已大剌剌将人带到明面,明日满朝皆闻。要说影响倒也无所谓,像那几房妾室的比比皆是,就在前两年夏,工部尚书养在外面的外室还抱着孩子大晚上找到家门讨要说法,好一出大戏,直让工部尚书足足病了大半个月不敢上朝见人。
生辰宴上长公主留意了几眼,只见沈净虞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长公主瞧着人长得很舒服,心生几份好感,只当做沈净虞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不适应,崔陟又对她态度坚决,长公主便想能走动来往就多交谈。
她对后面立着的侍女使个眼色。那侍女心领神会,悄然退下,不多时,便捧来一只锦绣玛瑙绿的盒匣,匣面镶嵌着金丝花纹,显得格外精致华美。
长公主微微一笑,纤纤玉手轻启匣盖,露出里面一只青玉镯子。那玉镯通体青翠欲滴,光泽温润,宛如一泓山间清泉凝成。
她拉过沈净虞的手,将玉镯套进皙白的皓腕:“没什么好送的,都说美玉养人,这青玉镯就送给你。”
玉镯触肤冰凉,思绪彻底回炉,沈净虞顾不得其他,紧忙行礼道谢。
后续长公主不再提崔陟,命人摆上几样菜肴,和她吃饭闲谈。饭后,长公主兴致颇高,命人取来棋盘,与她下了几盘棋。
待月至中空,满庭清晖,外头传话说将军府来人了。
长公主手中黑子一抛,稳当当落入棋盒之中,发出‘叮’一声清脆响声。
“几时了?”
“戌时正过一刻。”
长公主眉梢微挑,心中略一思忖。还早呢,宫宴尚未结束,将军府来人自然不会是崔陟。她挥了挥手,淡淡道:“叫人进来吧。”
鸣心甫进暖阁,目光追着投向沈净虞身上,略略收起,移到正中间端坐的华贵女子,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问安:“请长公主安,奴才奉主君之命,特来接沈娘子回府。”
长公主抬了抬染着丹蔻的素手,懒懒支颐在下颏,一双凤目看着鸣心:“你是伺候沈娘子的婢女?”
鸣心垂首答:“回长公主,正是。”
见鸣心束手束脚站着,沈净虞正要开口,长公主换了慵懒又自含威严的姿势,双手握住她的手,展出笑颜:“那今日便先到此吧,下回再来陪我。”
她急迫地走出府门,脚步略显急促。行至阶梯时,一个不察,脚下一滑,险些崴了脚。
“娘子,小心脚下。”鸣心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
沈净虞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发现由项青亲自驾车,因她这厢事故,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抓住鸣心扶她的手:“他是怎么说的?”
鸣心刚才被吓到,一心在沈净虞的脚上,见她能走才松口气,闻言照实回:“主君只说戌时正前去接娘子,其余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