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67)
沈净虞想跟过去在旁守看,但听崔陟极度刻意地假咳,她停下脚,知道这是咳给她听的,她不得不留在这里。
“你要如何报答我?”
沈净虞冷笑:“你的好,原来是有要求和代价的是吗?”
崔陟挑眉,大方承认:“阿虞,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沈净虞不欲争辩,嘲哂:“你想要什么?”
崔陟不急于回答,想了想,学她作为,轻描淡写地说道:“欠着。”
沈净虞不放在心上,除了一条命,她还有什么?她早已不剩什么东西。
隔间里闷哼的呼痛夹带泣声,沈净虞担忧侧望,同时亦念起柳梦秋,于是出声问:“梦娘现在在何处?”
崔陟显然不曾过问,并无所知,适时的,项青回了话:“若不曾出门,那便在她家中了。”
*
昨日苏醒后,柳梦秋返回家中。男人的尸体早已不见,现场血腥混乱的场面恢复如初,连带着那把用了很久的菜刀都没了踪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沦为饥饿野兽的食物。
她失神地愣愣站在那里,环顾简陋的陈设,忽然有一种终于能喘过气的劫后余生。
她做到了。
成亲十年,两年的甜蜜,三年的相敬如宾,五年的打骂。自王通嘴说甜言蜜语,许诺只她一人,又以重诺深情为借口,动辄打骂,怪罪她生不出孩子使他王家绝了后。
起初,她信了。她以为前面那些年的感情不能作假,他的确信守誓言,二人亦有过夫妻情深的时岁。
是以,她愧疚,负罪感如临头顶,找寻各种药方偏方,默默承受他酗酒后的不满和谩骂。
后来,她妥协,想要为他纳妾,却遭受他吹胡子瞪眼地第一次动手。柳梦秋不解,他醒过神抱住她,给她道歉,让她不要再提此事,他只要她,不要旁人。他说他是因为一时气急,失去了理智,他生气柳梦秋违背诺言,竟然让他找别人。
殷殷切切之中,柳梦秋心软了,也坠进了望不见五指的深渊。
他以情深作伐,将她困在走不出的湖心。
近两年,男人脾气越发暴躁易怒,在府中的时间反倒成为了她最轻松的时刻。
她一度想和离,但只消透露相关的一点苗头,他就拎着酒瓶,一脸阴狠,似乎她是背信弃义的恶妇,他说她要是敢跑,他就杀了她,把她埋在院子里陪着他。
生不出孩子在他眼中是罄竹难书的罪。他经常拿绝后为由开启新一轮的打骂。
柳梦秋的内疚在反复受伤中像是冰冻了,不曾消减,确切存在,可却冷到了麻木,她有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心绪。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满身腐朽地和他折磨一辈子。
直到男人摔断了腿,她无意中得知了真相,原来她并没有问题。
男人将问题加施在她身上,心安理得地找到扭曲的发泄出口,伪造出变态的深情,不过是掩盖自己的残缺。
柳梦秋无法直视现在的自己,她变成了这个样子,甚至无数次给自己找坚持下去的理由,无数个黑夜自己安慰自己。
到此为止了,她想了结这件事。
第40章 他看不见。
经过多番谈话,鸣心暂留在将军府养伤。在这期间,之前由杨慵着手遴找的老嬷也被送来了霁雪院,沈净虞并无多言,一应拒绝。
杨慵站在一旁,悄悄看向上座的崔陟,不敢轻易带着人这就退出去。他静候了几息,只见崔陟慢磨杯沿,随后轻轻抬了抬手指。杨慵心领神会,立即躬身行礼,携人退去。
杨慵前脚刚走没多久,项青来传柳梦秋
在大门外求见。
沈净虞一听,立时站了起来,先于崔陟开口前就道:“让她进来。”
一连几日,崔陟不同意她外出,更是没有半点柳梦秋的消息,只有那日简短的几句话,令她稍稍安心,可以确定柳梦秋并无大碍。
“去将人带过来。”崔陟沉稳发话,岿然不动坐于椅中。
少许,柳梦秋来到霁雪院,看着面容颜色已然大好。自院门到屋内,柳梦秋始终没有看见鸣心的身影,她心里疑惑,然而未及多想,屈身行礼间听到崔陟问话。
“何故来此?”崔陟叫起,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过,没有流露出更多情绪。
蓦地,柳梦秋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叩首大礼。沈净虞见状,坐不住地想起来,被崔陟扣住手腕。
“奴才是来向主君、沈娘子辞别的。多谢主君娘子的大恩大德,使我能有今日重新来过的机会。奴才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特向主君和沈娘子谢恩告别。”
沈净虞几许怔愣,没想到她会这就离开京城:“梦娘……”
崔陟神色如常,仿佛对柳梦秋的辞别并无太多意外。他微微颔首,向项青递去眼神,吩咐道:“去给她拿些路上的盘缠。”
柳梦秋再次叩首:“多谢主君。”
崔陟:“起来吧。”
沈净虞看了他几眼,又转向柳梦秋,嘴唇嗫嚅,最终也只能道句:“务必保重自己。”
柳梦秋眼中似乎含着几多复杂,深深看了沈净虞一眼,诚挚道:“多谢娘子关怀,万请娘子珍重。”
少顷,项青捧着一袋银钱回来,柳梦秋双手接过,再次朝崔陟、沈净虞行下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她走近了夕阳的余辉,消失在了院墙。
沈净虞望着柳梦秋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这一别,是柳梦秋新的开始。沈净虞升起羡慕和无边的酸涩。几个月前,她曾以为她和管循也可以有新的开始,却被身边这个男人斩断了所有美好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