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68)
渐渐暗下的天色,她还要同黑夜淹没在一起。
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将这一页彻底翻篇……
沈净虞心情沉重,自柳梦秋离开,一整日提不起任何兴致。霁雪院如同一根深扎在心间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在崔陟造就的笼子里。
在这笼子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柳梦秋,鸣心,进来的婢女小厮…他们都可以获得彻底离开的机会,只有她,抬头三尺是冷冰冰的锁铐和长链。
苘川,她日夜盼着能够回去的这一天。离开密不透风的将军府,回到她最熟悉的家乡,会不会有机会?
沈净虞开始数着日子谋划,一面应付崔陟时不时的纠缠,一面在脑子里演算各种可能。
鸣心能下床后就开始重新回霁雪院侍奉,修养的这几日得知了柳梦秋离开的消息,情绪甚为低落,没能见到柳梦秋最后一面。可转念又一想,自个儿这个样子,也不适合见柳梦秋,不然平白让姑姑为她生出担忧,原是姑姑的好日子,值得庆贺的日子,而她身上血腥味都还未散尽,最好还是莫要见面。
起初,趴在床上无所事事,伤心会变得浓烈,后来随着时间,以及她开始能干些活计,这股遗憾和伤怀也就慢慢消散了,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
只是这段时间,鸣心明显感觉到沈净虞心事重重,经常坐在那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格外入迷。今日也是一样,这两天天气回暖,沈净虞坐在门前晒太阳,又开始了深思。
彼时,崔陟甫进将军府,远远的,杨慵顶着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迎了上来。
“何事?”
杨慵有着办事不力的惶恐,支支吾吾委婉道:“主君,那匹枣红小马驹今日突然精神萎靡……”
崔陟终于看向他,眼神犀利,加重了语气:“死了?”
杨慵垂头难言,虽没有死,但也已是快到尽头了。
一个时辰前,新任马夫去马厩巡视。走到特意交代的栏槛前,往里一望,却见早上还精神奕奕的小马驹无力地卧在干草堆上,原本油亮的皮毛此刻黯淡无光,呼吸微弱而急促。
它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敲打在他心上的重锤。
马夫吓得腿肚子打颤,将军特特送来调。教饲养的枣红马驹,杨管事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格外上心,这才上任多久,他怎会遇上这等事。
崔陟到马厩时,马夫已跪倒在地请罪,衣袍从他脸前啸啸而过,未曾停留半息。
马驹的身子越来越冰冷,四肢微微抽搐,仿佛在抵抗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崔陟面无表情看了片时,心内泛起微弱到难以捕捉的波澜。
外臣进贡的马匹中,这匹枣红马性格最为温顺,自然进不得军营上不得战场。崔陟将马领了回来,他知道沈净虞会骑马。
领回来的时间,正好是沈净虞去找柳梦秋的那个下午。自是不用那么着急,不过崔陟的不快潜藏不散,一个下人,有什么好看的,再者,天气阴沉,若是下雨徒增不便,是以他一刻不等,想把沈净虞带回去——去看他为她选的枣红马。
但是,事情不如他所料。事后,崔陟让人先养在马厩内,等天气暖和,马驹再长大点,找个时机再告诉沈净虞。
等。
结果等到现在马死了。
崔陟兀自短促地笑出声,在其余人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转身大踏步离开。
他直接去了霁雪院。
近些日,沈净虞的异常他看在眼中,亦能轻而易举地找寻出蛛丝马迹,织就接近真相的蛛网。
崔陟佯作毫无察觉,只是因为他自信于尽在他掌控之中。
在沈净虞身上,还有没有过其他“等”的出现,崔陟无法反驳,那还需不需要继续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灿灿的阳光之下,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后倚在躺椅上,崔陟不由自主想起那年撞见她醉酒的午后。
一路上的思索突然就消失了。
马死了再买就行了,只要人在他这里,别的只要他想要,不过是时间问题了罢了。
他想要她的身体,经历了等待,可最终不也是得到了么。
崔陟眼神浓重如墨,眸底似有暗流涌动,深不可测,却又被他极好地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他缓步走至沈净虞身边,步履沉稳,衣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阿虞。”
被声音惊过神的沈净虞抬眼见到他,一时怔忡,罪魁祸首站在面前,方才筹谋中的情绪似要抑制不住外露而出,她不动声色地低低垂下眼,收拾好所有心绪。
却不知崔陟早已洞察,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沈净虞心中一颤,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下意识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崔陟并未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带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的锐利。
这令她感到被审视和解读的不安。
他却偏偏不放弃地探问她:“阿虞,你在想什么?”
沈净虞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只言不语,不作回应。
相持不下的片刻后,崔陟眸色微微一深,并未继续追问。
这夜,他一反常态地热衷于她的反应和回复。
不再是问她和管循,原来,他们之间也有了可以被他拿来迫她回忆的时间。
他问她记不记得第一次帮她时的场景。沈净虞死死咬唇,不愿发出丁点声音,崔陟眼神微暗,以为她真的忘记,便开始逐步帮她找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