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72)
但崔陟却城府深沉,心怀鬼胎,谋算着将她抢到手,自然不能耐心忆往昔,更不能平静猜测她和管循居住在哪间屋子。
目下,他手握着钥匙,嘴角噙着微乎其微、阴森叵测的笑,像是在向她请教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净虞惊骇又悲哀,她不敢想象,原来崔陟早在她和管循身边布网设局。
他们天真地畅想新的开始,身后阴暗中却早已被潜伏的豺狼虎豹紧紧盯住。
在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吧?在嘲笑他们即将成为砧板肉却不自知吧?
可是、可是,这豺狼虎豹还是她惹来的!
沈净虞内心泣血,悔恨交加,看见他此时煞有其事,一副不爽的模样问她时,这层情绪浓烈得发酵,要喷发,要释放,让她无法冷静自持。
她冷目寒声:“你命人下毒,你不清楚吗?”
人,项青,拴好了马车一只脚刚进来,对上了崔陟极具危险性的目光,后背乍然寒意侵袭,默不作声阖上门。
崔陟:“是吗?”
沈净虞嘲哂,对他的阴狠歹毒难置一词。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脑海里涌现数不尽的回忆,她有想要知道的事情,眼睛悄悄红了,尾音带了哑:“管循他葬在哪里?”
终于问出这件事,以前不敢,现在残忍到在她和管循曾经的家中,才有勇气问他身亡埋骨何处。
沈净虞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刀割一样的悲痛欲绝,鲜血淋漓。
崔陟笑起来,用着一成不变的平淡音调,似在叙述丝毫不值一提的小事:“阿虞,我命人下毒呢,怎么还会好心让他入土为安?”
一道白光闪过,映出残酷的想象,沈净虞霎时目眦,只消想一想师兄,她就伤心痛苦到难以呼吸,师兄……
满眼的痛恨流溢而出,她发泄出了压抑许久的忿恨,声音尖锐:“崔陟!你不得好死!……”
被她诅咒要下阿鼻地狱的男人,拽住了她的手臂,一只手摸上她的侧颈。崔陟对她手打脚踢的反抗冷冷瞥去,眼里冰凉,平静望着她道了句:“回到这里就要不听话了么阿虞?”
……
停顿的那一息,沈净虞也讲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身体从骨头缝里沁出森冷。
她踩住了他的脚,就这样绣鞋压着他,她没有动,他也没有扯开她,任她踩着。
理智渐渐回归,她却不能再装模作样,当做无事发生地面对他,心里疯狂叫嚣着,她要离开!
沈净虞不发声息,不住落着眼泪,她闭上眼,咽下血腥。
眼泪沿着颌线滴落在他结痂的手背,晶莹剔透的泪珠留下一串水痕。
崔陟叹出一口气,双手扶住人,将她提起来放回地面。
全无必要因为那个男人动气,哪间是婚房又有何影响?现在都是他的。
崔陟用指腹为她揩去泪水,恢复平日的温和:“拢共四日,你先前说想去做什么?”仿佛刚才的恨和怒都是虚假的幻觉。
沈净虞打起精神,依照计划,她睁着泛红的双眼,看着他道:“我要去后山,祭拜双亲。”
黄昏时分,若是现在去趟后山,天色必然已黑。
沈净虞却言辞坚决,崔陟凝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眸,稍加思忖片刻,自觉也并无不可,于是这便再度前去后山。
***
沈净虞在爹娘坟墓旁边堆了个小坟,她找了个还算结实的木头,拿着石头简单刻好了字。
一生中最亲的人竟然都在这里了,而她活得生不生死不死。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她跪在坟前,哽咽到难以自已。
脸颊润湿,她任由汹涌的情绪变成眼泪在渐暗的夜色中消逝。
良久,沈净虞深呼吸,吐出胸臆间的杂绪,遥望月牙高悬,冷泠泠,似刀似刃。
小道马车停驻,车窗尽数支起,崔陟双手抱臂倚靠在车厢。
她不同意他跟去,这股抗拒极其强烈,强烈到崔陟毫不怀疑,如若他强行前去,她会彻底发疯,与他鱼死网破。
她的鱼死网破不见得对他构成多大威胁和伤害,但他还是留在了原地。另一边,耸起的坟里埋着她的爹娘,崔陟罕见地起了退避的心思。他并不在意,已死之人,持几分敬畏罢了。
凭借月色,崔陟静静打量着纤弱身躯,看着她转身驻足,黯然神伤,错觉般,抬起脚还隐匿带着不甘心、不服气,缓而缓之地向他走来。
短短路程好像被走的很长很艰难,崔陟敲着窗棱心里默数她的步子。她不愿意又如何,步子再小,还是要到他跟前。
一百一十二步。
她走到了他面前。
眼色淡淡掠过他,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她径直坐上马车,崔陟没有多言,也没有纠正她胆敢无视自己的错行。
男人在身侧落座,沈净虞不看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条汩汩的山间溪流,轻声道:“走吧。”
到街上时,人声阵阵,拥着挤着钻进耳朵里。
一片喧声中,沈净虞看向他,是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我想吃芙蓉糕。”
芙蓉糕,对于崔陟是个特殊的回忆,他的记忆似乎更多停留在苘川的芙蓉糕,对于将军府里那些被冷落嫌弃扔掉的芙蓉糕选择性地遗忘在了脑后。
是以,他眉眼浮出笑意,一口应下:“好,去买芙蓉糕。”
“我们重逢那日就是糕点铺子前。”看见糕点铺的门面,他不觉回忆起。
重逢时算得上出乎意料,崔陟将入苘川,没想到那么巧会在街头看见她,并且时隔四年一眼认出了她。
她提着青布包,在糕点铺前等待芙蓉糕,许是无聊,从包里掏出了书册——他猜那是她从书铺里新接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