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74)
这时,项青再次浮出来,他一脸凝重地蹚出河水,手里捏着一缕白青色,双手捧到崔陟面前。
“主君。”
崔陟凉凉扫过,白青色的面衣在上一时还挂在她脸上,使他错过了琢磨她的神色的时机。
呵。好大的能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阿虞,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听话呢。
“项青带两人留在此处,其余人跟我走。”
他哪里是棒打鸳鸯,他分明助她结束了一场错误。崔陟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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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那刻,她睨到站在桥上的身影,沈净虞转身游入河底,心道她果真猜对了——不论崔陟害怕与否,他都不会轻易下水。
苘川河河底别有洞天,下有暗河,河道曲折,可以延至后山。
这件事便是苘川人也鲜少人知。她是以前誊写一册关于山水形胜书籍时,从先生的口中偶然得知,只记得大致方位,至于具体路线一概不知。
潜至另一段河道并非易事,一则要靠沈净虞自己摸索道路,若是转了一圈没有游出去,那就是白费了力气,更不敢想见到崔陟是何局面。再则,她虽自小善长凫水,然无法保证能够一面寻路一面憋气前游的底线时间。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沈净虞在将军府里苦练了很久憋气,但依然异常艰难。
现下时节,夜里的河水尚且冰凉,衣袄吸满了水,沉甸甸坠在身上,如同负载了几袋重物,让她需要耗费更多的气力。
她不敢分心,使出毕生的力气咬牙坚持,一心往前游,逐渐听不到街中喧嚷,耳边很静。
游进旁支河道,她浮出水面大口换气,头顶的月牙在水面铺上层层白纱。远离喧闹,寂静地只能听到虫鸣风声和水流潺潺。
水从身边不住地流淌,像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拥抱,月色清风也不吝啬与她相拥。
沈净虞突然怔忡住了,身体很累,她需要短暂的休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鼻酸眼热。
没有人跟着,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没有高矗的墙壁,没有紧锁的房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沈净虞抑制不住上涌的酸涩,双手掩面,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她擦拭掉眼泪,只允许自己稍作歇息,远远还不能掉以轻心,她得尽快离开这里,去往崔陟找不到的地方。
沈净虞仔细分辨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所在方位,不至后山,但亦僻壤,远离闹市。
她的体力略微不支,想要先行游上岸,慢慢靠近时,如镜的水面上倏忽银光一闪。
沈净虞警惕地四处张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随之而来的是用脚踩断残枝的嘎吱响声。
动物的侥幸猜测在人影从树丛后走出时破灭。
沈净虞脸色骤然失去血色,她矮下身子往水里躲了躲,不及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像飞出的箭镞攫在她身上,找到了靶心。
“阿虞,找到你了。”
太静了,山野空旷,他的声音掺杂几分癫狂的兴奋,于空中回荡,即便她藏进水里也要荡进她耳中,在她心间震出裂痕。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这里,更遑论这么短的时间。
逃跑的念头占据上风,但水面映出的影无情告知她,周围的侍卫正在等待着伺机而动。
游了一路的沈净虞力气所剩无几,绝望在此时以承受不及的重量压上心头。
她逃不了、她逃不了!
裹在身上的冷水似乎要从洇进骨缝里,她觉得发蒙,呼吸困难。沈净虞不得不探出头,水珠飞溅,湿发凌乱披散,脸色苍白,在这般月
夜幽地,犹如抱屈衔冤,游荡人间的水鬼。
冷清的月色有了温度,冰冷地打在她身上,水面照映的的白纱化成了疏而不漏的渔网,牢牢捕住了她。
崔陟眼眸晦沉,难明意味,他向前在岸边停下,潮湿的泥土弄脏了做工精致的锦靴,偶尔冲向岸边的波波水流会打湿他的鞋底。
他目无情绪,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却数得上温和:“游不动了吗?”
“怎么那么不小心,落水了呢。”
他无意识地选择篡改自己得出的结论,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结果在正轨,递过去的答案却灰扑扑掉进水中,没能砸出半点声息。
她不想要,她不需要。
崔陟的温柔语气在沈净虞不停后退的动作,渐渐惊恐的神情中分崩离析,碎成粉齑。
唇线绷得平直,他沉声命令:“过来。”
“不要让我生气。”
她失魂落魄般不言语,崔陟顿了一会儿,近前两步,双脚由河水浸湿,一步步向她靠近,水渐深,没过了膝盖。
沈净虞醒过神,转身要逃,他长臂一展,拉住了她。
她全身都是水,在岸面下了一场连绵的雨。
崔陟从头至脚细致打量,看到了她裸露在外,踩到泥里被弄脏的双足。沈净虞浑身颤抖,她咬住嘴唇,不看他,也不知看向哪里,眼神空洞虚焦,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诡异而温柔地为她拨开湿发,“怎么吓着了,你看肩都在抖。没事了,我们回去。”
没有拉动她。
她像个木桩想要死死钉在原地,但他却拿出铁铲利刃不由分说将她撬开、搬走。
“走吧,该回家了。”暗含威胁的话语,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仿若要在下一刻掰折捏断。
“我——”她声音嘶哑尖锐,一个音节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眼神闪现出类同野兽的杀戮残暴的光芒,慑住了她。
我不要跟你走。
她的言语呜咽在黑夜里。
亦步亦趋,踉踉跄跄跟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