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104)
“我和希尔德吃过了,——不如,我给你弹个曲子吧,你想听什么?”
父亲看了看空空的谱架,我们把谱子也都拿到了新家。
“没事,随便弹一个我记得的。”我把琴凳拉开,手指放在键盘上,心里冒出了一个曲调,《致爱丽丝》。
真奇怪,我很少练习它。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着吃完早饭得先回自己家一趟,拿上书再去学校。但父亲竟然已经起来了,穿着睡衣,蹲在厨房里翻翻找找。
“你在干什么?”我问。
他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时,嘴里塞着香肠片。
“这么早就饿了?那我赶紧做饭。”我准备削土豆,心里还纠结,要不要叫醒鲁丝?
后来鲁丝听到声音起来了,因为不如我们起得早,十分紧张。我和父亲相视一眼,按理说她是来“接受帮助”的,我们一时间也不好指使她做事。
鲁丝帮忙,我们把土豆饼煎好了。父亲吃了好几个,边吃边称赞。大概是最近他自己做饭,吃得太过随便。
父亲吃第6个土豆饼的时候,我问他:“你是不是吃得有点太多了?别撑到了。”
“不会的,”他说,“我昨天晚上没吃饭。”
???
“一直忙就忘了,你来以后,我更加忘了。”父亲说。
真有他的,鲁丝也算是来对了吧。
又过了些天,到了周六。这天我在空军医院实习,还没下班,希尔德就来了。
“晚上|我不出去了,要买点东西回家,阿尔伯特会回来。”
“我也不出去,只是和你聊聊。”她看起来有心事。
我开始还思考着怎么问,但没过一会她就直接说:“我和克鲁伯分手了。”
“你喜欢上别人了?”
她愣了下,“为什么这么猜!是别的原因。我考虑了很久,你知道吗,克鲁伯其实提前也感觉到我父亲会出事,因为托特先生飞机事故以后,和克鲁伯工厂的工作接头人就变了。这些人对我父亲的工作都不怎么支持。从这些迹象,原本他就预感到我父亲处境不妙的,但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我。”
“可能没有想到吧。”
“他当然想到了!”希尔德说,“他为了自己的工厂,什么事没有想到?他只是势利罢了。看我父亲不受重视,他也就不在意了。而且我提出分手,他也没有什么惋惜的。这样挺好的。——总之,我就是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你要是朋友,就支持我!”
我看了看希尔德的表情,笑起来。
“笑话我?”
“不,只是觉得你不像刚分手的人,反而像是杀掉了仇敌,心中痛快。”
“还真的有点!”她大笑。
下班了,我和她走在路上。不知哪家店里传出《致爱丽丝》的曲调。我想起来了,那天和希尔德以及毛奇伯爵吃饭时,饭店里的留声机反复播放的,就是这首曲子。
我想起了毛奇认真解释一件事时,希尔德安静倾听的样子。
那时候,如果我问她“恋爱是什么感觉”,她还会像以前一样说“不知道”吗?
但这天晚上,我却没能按时回家,而是在希尔德介绍下,跑到一所妇女学校。
“你们肯定是准备结婚的对吧?这是一所‘新娘学校’。”
第57章
这所搞“新娘培训”的学校在柏林郊区的布卢姆贝格。希尔德原本报了名,大约是为将来和克鲁伯结婚准备的。她自己是妠粹党员,在结婚前要经过培训,学习如何持家和一些实用小技术。但二人分手,希尔德想把培训机会让给我。她说阿尔伯特虽然不是党员,但国防军应该也可以。
“你记得告诉他们,你父亲为谁工作,还有阿尔伯特的舅舅是谁,记住了吗?”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她这提醒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明白了。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女人,从抽屉里找出登记本,在条目里寻找,“对,希尔德·霍夫曼,找到了。”
但是接下来,她打量了我一会,“您似乎不是纯正的雅利安人。”
按希尔德的建议,我应该马上把父亲和伦德施泰特元帅抬出来,但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让我等在那,返回去找人。大概是她的主管,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制服女人正办公室出来,两人咬了几句耳朵,都缩回了办公室。
谈话声隐约传来。
“要审查血统的。”中年女人说。
“可是她很平静的样子,是不是跟谁打过招呼?”
“希尔德·霍夫曼,是前几天被捕的军需部里的霍夫曼先生的女儿。没有什么,你让她走好了。”
“要不我去问问她未婚夫是谁。”
“她的未婚夫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她不会自己这么走来。大概也是某个下级军官,我甚至有些怜悯那年轻人了,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可能会毁了他一生。”
这话像箭一样,穿过她们的办公室的门,穿过接待处的石头桌面,向我射过来。但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被一个虚幻的影像挡开了。
阿尔伯特只怕已经回家了,我想,他在等我呢。
我没有等她们出来,就推门向外走。外面夜色已深,但好歹天高地阔。
“你都说清楚了?”希尔德不太相信。
我摇头。就算网开一面挤了进去,还要面对更多的偏见,这并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原本的一点兴趣,已经被这些人的态度耗完了。
刚走出院子门,那个在心中“挡箭”的人影,就真真切切立在路边。阿尔伯特背着行李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向我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