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12)
她又想起这茬了。前几天一起学习希|特|勒那本奋斗史,这部七百多页的大砖头可把我害苦了,啃了整整一周。后来参加小组讨论时私下问了别人,发现傻子竟是我自己,他们都没怎么看,只是选一段随便读读交差。
“不是口头表达吗?我当时是发言了的。”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说的是元首的读书观,他提到,有些学问很高的人只是收集知识,却并不知道如何读书,如何从书中获取对自己有用的知识。这些人不懂得学以致用。”这是我从那几百页的偏见、仇恨和胡言乱语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有用的观点。
“其他同学事后把读后感写成文字交给了我,”希尔德扫视其他人,那些人都低下眼睛不看我,也不知真假。她继续说:“再加上您集体活动记录本来就少,所以最好把书面总结交上来。”
她颐指气使的,我想表示反对,但又见其他人都很顺服。只有一个扎辫子的女孩偷偷向我眨了眨眼,吐了一下舌头。我也向她偷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我走出校门,经过学校对面的贝贝尔广场时,停了下来。最近我强烈感受到,第三帝国的等级观念非常严重。军人、官员这种穿制服的,还有学校里有教授博士头衔的,都高人一等;在学生中间有职位的也能随便指挥普通学生。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大军营。
也许是俾斯麦用铁血手段强行捏合了原本一盘散沙的德国,所以铸造了这种民族性格吧,我用心理学的观点想着。
“以前,他们就在这里烧书。”我听到背后一个女声说,回头发现是那个辫子女孩。
我有些印象,大概希|特|勒上台不久,就禁了好些书,还烧了许多。竟然就在这个广场。
“海涅、萨特、海伦·凯勒……所有不被允许的思想。”她平静地说,望着虚空。
顺着她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了画面。学生们叫着、跳着,向火堆里扔书籍。熊熊大火有两人多高。妠|粹官员和盖世太保站在旁边,表情赞许。
“我叫米娅。以前我经常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爱发言。那时候希尔德总点我的名,现在我安全了。”米娅微笑,“因为您来了,每次坐在最后,把我的位置抢了。”
我们相对笑起来。
“‘现在他们烧书,将来他们也会烧人’。”她歪着头冲我眨眼,“西贝尔,您的名字来自希腊词,是女巫、女先知的意思。很容易被焚烧的那种人哦。希尔德的父亲在军需部工作,不要和他们明着作对。”
“我会离火远一点的。”我谢了她。
没几天,我和米娅熟了起来。她是学文学的,住处离我家只隔两条街。所以放学经常一起回家。
“你比较与众不同,也许希尔德嫉妒你。”她说。
“嫉妒,我?”不会吧,希尔德高大丰满,一头金发,典型的日耳曼美女。老爸还是妠|粹官员。不过,要是比老爸的话,学问上|我父亲可不输谁,我暗自想。
“你不觉得自己不一样吗?也许正是这样她才嫉妒。你天性如此,不是故作姿态。”米娅看着我说,“你的发型,衣着,眼神表情,和人说话的语气,甚至走路的姿态,都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们有时在背后议论你。”
这么夸张?不过想来也合情合理。在这里,扎个丸子头,披长发或者梳个马尾,穿男式裤子,就算与众不同了。
可走路姿态又是什么鬼??
“我走几步你看。”我把米娅按在路边站好,在她面前来回走动,“是不是这样?”我想起西贝尔原本在中学就参加各种行军活动,大概是我穿越后把这些习惯冲淡了,显得散漫。
看了一会,她指着我笑道:“像,像《科佩利娅》。”
“什么?”
“是一个芭蕾舞剧,主角是一个木偶人。”她狡黠地笑。
“好啊,把我比木偶人!”我笑着追上她,双手直直钳住她的胳膊,把她身子前后摇晃,“觉悟吧,来自木偶人的愤怒!”她原本被摇得迷糊,这下更笑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们俩边聊边走,她说:“你走路时,看起来很自在,脚步轻快。好像没有什么目标,走到哪都可以。像是……另一个国家来的人,来旅游的,看哪里都有趣。当然,你是维也纳来的,那里和柏林区别很大吗?”
“也还好。”其实她观察的没有错,我是另一个国家来的,只不过是更遥远的国家。
不一会米娅停|下来,在我耳边悄悄道:“我就说,你这样很好。对面那个士兵在看我们。但我打赌他看的是你。”
路那边啤酒馆前面站了几个士兵,其中一个正往这里看。
“他不是从啤酒馆出来的,是从刚才我们打闹的地方一路跟过来的。”她露出坏笑,“这士兵长得不错,我去问他要一下通信地址!”
我开始还笑着,后来见她真的要过去,就一把拽住她,“不许去!这也太冒失了。”
“怎么啦?又不是真的谈恋爱,只是要个地址,约会一次而已。”她笑我,“别这么胆小古板。我们正年轻,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读过赫里克的诗吗?玫瑰花开,堪折——”
“你就是我摘到的花,回家!”她笑着,被我推着向家走。
她家离得不远了,我原本想回自己家,但见那几个士兵还真跟过来了,仍然看着我们。干脆到米娅住处玩一会。
两人翻了会爱情小说,悄悄听了BBC,最后转到德国国防军电台,一个音乐点播节目把米娅给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