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126)
雷德停了一下吃饭的木勺,我以为他要说话,但他只是推了推眼镜,似乎对“比海因里希强”的评语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很有志向的样子。
由于这一锅份量比较大,再加上木勺不好用,我吃得比较慢。雷德虽然来得最晚,却比我先一步扫清,还多要了一大杯薄荷酒,一饮而尽。
“别喝太猛了,”弗拉维奥说,“德国士兵总是这样,平时沉默不语,喝多了就光着屁|股追着骆驼在路上唱歌。您这就回去吧,不要一直跟着我们,好小伙子,绝对不会破坏气氛。”
雷德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您认识吗?”
弗拉维奥一看就伸出手:“快给我,我好像忘锁车了。”
雷德只是把钥匙哗啦啦晃了晃,重新装回衣袋。
弗拉维奥搭上他肩:“我就说,您是个可靠的好小伙子!有您在,我们肯定会玩得很放心。”
我放在桌边的头巾掉到了地上,低头发现一只黑色的小猫从头巾下面钻出来,又伸着爪子把一角的羊毛球装饰当作玩具玩。
一个当地小男孩站在门外,用当地话叫着。小猫向门口跑去,纵身跃上弗拉维奥的摩托,再一跃,就到了小男孩的怀里。小孩抱着猫,一张脸蹭着另一张脸。
一段旋律闯入我的心里:
“小猫跳上篱笆,挥动它的小爪。爸爸煮好午餐,小猫快来吃吧。”
关于父亲的强烈情绪涌了上来,我蓦然明白了出发前的某天,父亲为什么想要鲁丝弹钢琴,为什么他听了好几遍这首关于“小猫、父亲”的儿歌。
小黑猫从男孩怀里跳下来,蹲在一个装饰品摊位前看我。它大概有六七个月,眼睛一只绿色,一只黄|色,鼻梁上有一处浅浅的伤痕。它看了我一会,向集市前方走去。
走了几步,它回头看看我,又蹲了下来,喵喵叫了几声。好像在等我。
背后,弗拉维奥正向雷德讨要车钥匙,并争论谁来骑摩托的问题。
我向着猫的方向走。
“你去哪里?”弗拉维奥跟上来。
我也不知道这只猫要去哪。我在柏林见过猫,但没有一只用这样的姿|势坐在那里等我,用那种叫声让我过去。
“也许是您刚才提到的寺庙,埃德斯坦先生去过。”雷德说。
音乐声渐渐清晰,笛子、手鼓、混着陌生的弦乐,围成一圈的人中央是一片空地,一位白袍的老者正在原地旋转,他的长袍或是裙子转成了一个白色的喇叭。
老人的跳舞可以说是“单调”,只有旋转。但这旋转是无间断的,十几分钟过去了,丝毫没有减速或脚步凌乱。
“奇怪,这是什么舞蹈?”弗拉维奥自言自语。
我想起了一种灵修派别叫“苏菲”,他们通过旋转来连接神。舞蹈就是他们的礼拜。
看了半小时,除了这旋转舞,也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小黑猫已经不见了,我为什么非要跟它过来呢?也许我应该去父亲考察过的寺庙看看。
老者慢慢收拢双臂,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静立了一会,音乐也停止了,他围着场地绕了一圈,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弦乐器,坐在中央弹了起来。
他这琴的调式有些熟悉,类似吉它,但装饰音要多一些。
“这是乌德琴呀,他弹得真好!”弗拉维奥说。
我想起来了,弗拉维奥在医院门口就抱着这种琴。
“乌德琴应该是欧洲鲁特琴的祖先,我想是十字军把它带回欧洲的。”弗拉维奥介绍着。
老人抬起头,他的眼睛像一块彩色琉璃,在人群中扫视。接着唱了起一种陌生的歌。听不懂,但是动人心弦。
弗拉维奥边听边摇着头,手指轻轻地弹动着。
当歌曲重复第二遍时,老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心中一动,对维拉维奥说:“他唱的什么?请给我翻译下。”
第70章
“你算是问对了!”他说,“你不知道,为了学这个琴,我专门研究过他们常唱的一些歌。有一些是从鲁米的诗歌改编而来的。鲁米是他们的创始者,一个伟大的神秘主义诗人。这一首是他关于死亡的一首歌。”
“可是听起来并不悲伤。”
“对,因为鲁米认为死亡是一场庆典。歌词中唱的是:我并不在这尘世,我只是过客。死亡与离去毫无关系。太阳落下,月亮落下,我不曾离去。死亡与离去毫无关系。”
老人不断重复的那一句,不用说我也明白,就是“死亡与离去毫无关系”。
我明白了今天此行的意义,明白了为什么那只小猫把我引到这里。
音乐结束了,他们没有在地上放收费的盒子或容器,我把刚买的头巾双手递了过去,里面还夹了一些里拉。老人没有拒绝,从脖子上拿下一个简单的项链,递给了我。
项链是红蓝双色的棉线穿着一些木珠子,珠子中间有几个小小的方形银环。最下面是一个梨形的木坠。坠子的木头磨得十分光滑。琴旁边还有个镂空的小金属球,发出香味。
老人又唱了几首歌,一行人收拾东西离开了。四下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我们很幸运,周围人都说好些时候没看到有苏菲舞者来这里了。”弗拉维奥说,“他们还说,老人给你的礼物肯定是神的意愿。”
如果换作平时,我准会嘲笑这类说法。
我曾经问鲁丝,她的祈祷是否有回应。她没有答案。
但我的,似乎有了回应。
我曾内心发出愿望,希望得到父亲的消息。
现在,父亲通过陌生人向我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