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127)
“死亡与离去毫无关系。”
后来雷德悄声对我说:“那个项链,您不用太当真,小球里装的是乳香,这种装饰品在周围随便哪个店里都有卖。”
“不要听他的,”弗拉维奥说,帮我把项链戴上,“珍贵的事物不在于它的金钱价值,不要贬低这个别致的小玩意,让女士扫兴。”
雷德翻了他一眼,没说话。跟了海因里希那么久,他好像并没有受到很多影响,仍旧很“唯物”。
回到我们的住处,弗拉维奥催促雷德先上楼,我想问雷德要点钱,把头巾的钱还给弗拉维奥。他脸一拉:“我绝对不要我的公主的半个钱币,你这几个小时的陪伴,已经让我终生都欠你的债。”
他眼神专注,语气真挚,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也算不上冒犯。
“那么我回去了,改天见。”我走上两级台阶,向他挥手。
他站在下面,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尖,虚空吻了一下。我有些尴尬,把手抽|出来。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里带着倾慕:“为什么躲避呢?每个男人见到公主都应该如此。”
来到嘴边的反驳的话咽了回去,他把自己行为解释为“每个男人都应该”,也不好否定。
“再见吧。”我说。
“明天。”
“不一定哪天有空,你明天——”
“我明天肯定来,我是说,无论你出不出门。”他打断我,“你父亲去世了,但是你周围的男人没一个可以体贴女孩子的心情。他们不知道一个姑娘失去了亲人,身处异乡,需要一个好朋友聊聊天,带着她吃吃玩玩。刚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靠近了些,眼里流露出怜爱:“没必要总是保持情绪稳定,你只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不要什么事都逞强。现在有我在这里,你回到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脆弱一点。”
这些话是很体贴人的,但我却没有感动,反而一颗心在退缩、排斥。
我想,我还是不习惯弗拉维奥的热情奔放,他这样的人,有一分的好感,会表现出十分。
我是那种即使有十分的感情,也只表现出一、二分的人。
就像“那个人”,我心里说。
夏天的晚风带来一丝回忆。我的思绪回到过去,回到了和他初见的那一年夏天。
他问我索要夹着照片的《歌德选集》,可见我迟钝不悟,他失笑的样子,一边看着我,一边轻轻取出照片还给了我。
他递给我日记本,一再强调那不算礼物。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故做平淡的语气背后,是害怕我不愿收下的忐忑。
……
夜空中的星星们争相闪烁,每一颗都提醒我一件他的点滴小事。这些回忆清亮而晶莹,汇成一股温柔的泉,在我心底流动。
我们是同样的人,哪怕怀着强烈的情感,也只是表现得平常。这不是冷漠,而是因为过于认真,认真到,普通人不会理解这份执著,也不愿意承担同样的沉重,所以宁愿示人以冷漠。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弗拉维奥停了下来,有点自尊心受损,他叹了口气,“我似乎碰上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神秘而遥远,眼睛像寒冰一样清澈,又带着远古的魔法。”
“不好意思,想起了别的事。”
再说,我也不喜欢他刻意把我塑造成需要依赖别人的藤萝。谁说“脆弱”就是我“该有的样子”?但解释这些,这个年代的其他男人通常也听不懂。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未婚夫。”我举起另一只手,亮出订婚戒指。
“早该注意到的。”弗拉维奥说。他脸上已经恢复常态,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问。
“很好的人。”
这似乎太简单了,不像个回答,我又追加道:“他在隆美尔将军身边做参谋,人很聪明,但是又——”
——很傻?
我怎么会想到这么矛盾的形容?我几乎失笑,可是,他真的是那样的。
在我面前他说话从不卖官司。你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说。他不操纵话题,刻意在人前塑造自己的形象。如果他隐瞒了什么,也是为了让我不要担心,而不会借故夸大自己的功劳或伤痛,引人牵挂。他会默默把事情抗起来。
“总之他既是我爱的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懂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了,爱一个人时并不会经常总结对方身上的优点,按照这些优点清单来爱,而是觉得哪里都很好。
我的目光越过几株橄榄树顶,投向夜空。一颗东北方的星星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就像一个急于说话的人发出的信号。
“我知道了,我也很想你。”我轻轻在心里说。
这天晚上,我在梦里见到了阿尔伯特,他带着我跳舞,我似乎被他抱起来旋转。
旋转着,旋转着,他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一阵强烈的孤独袭上|我的心。
我再次想起,父亲已经离我而去。
虽然在外面表现得很平静,但内心深处毕竟埋藏着情绪。弗拉维奥说得并不错,只是,他还不够格做我倾诉的对象而已。
心中的遗憾和不舍蔓延开来,我在梦里是一片虚无,没有身体,没有形象,只是一团纯粹的悲伤。
四周在旋转,好像乘坐在风的中央。
哦,是我在跳旋转舞。
当情绪随着旋转一点一点地散去,白天听过的句子被梦中无形的歌者唱出来:
“太阳落下,月亮落下。死亡和离去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