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206)
他没有回答,沉重但均匀的呼吸吹拂我的前额,抬头一看,他眼睛都闭上了。想必连夜从东普鲁士赶回来,也很疲惫了。梦中的他眉头紧蹙,清醒的时候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难以排解的忧闷。
“不是你的错,我的世界不好,很不好。”他在梦中喃喃地说,他的意识已经恍惚,根本没听清我的话,大概以为我在自责,因此迷糊中安慰我。
无疑,我的恐惧给他带来了压力。
一直以来,他都承受着比普通德国士兵更多的压力。如果他不够清醒,看不到德国的未来,还沉醉在雅利安人统治的谎言里;如果他不认识我,不会对比我原来世界的生活和现在……
我用手指去抚他的眉心,掌心擦过他的鼻尖,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在我掌沿的鱼际上轻柔地触碰着、寻找着。
又闭了一会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地往出涌。我爬起来到客厅,打开台灯翻看论文,在最后几页停了下来。
这一页原本还有不少空白,但还是单独夹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对旁边一个表格格式的意见。用手扯了一下这张纸,白纸松动了。
白纸被台灯照得透亮,我看到了背面的阴影。反过来,发现有铅笔写的字,轻而潦草,不知是不是在监|禁中临时写出来的。
“在斯达林格勒的英雄们死去之际,我们的国家在颤|抖。某个上次战争中的‘一等兵’的‘绝妙策略’已经愚蠢且不负责任地把三十三万德国人推向了毁灭。元首,这个把德意志民族带向罪恶的骗子,我们‘感谢’他!……”
教授的最后一张传单。
在传单页的最后,还有一行短短的句子:
“交给VME。”
第一个念头是把阿尔伯特叫醒,问他该怎么办。可是目光落到他刚被抚平却又习惯紧锁的双眉上,又打消了念头。这个男人已经被战争、自己的良心和对我的爱折磨得疲惫不堪。有些事,既然交到我手里,我得试试自己去处理。
第106章
第二天,希尔德和毛奇约我们见面。
他们最近在外面租了房子,但到了以后,发现毛奇不在。
“他有急事一大早出国了,”希尔德说,“据说是土耳其的海关那里扣了我们德国的一艘船什么的,他去处理问题。”
“你和毛奇伯爵打算订婚了吗?将来你不会住在他家吗?他在柏林有别墅吧?”
“不会。我不做家庭妇女。而且他们家人也未必习惯我。”
“难道他们还不同意?”
“当时你去见伦德施泰特元帅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波折吗?”她反问我。
我明白了,希尔德父亲虽然是官员,但不是贵族出身,对方家族中肯定是有反对的声音。
“也许是阿尔伯特的先见之明,”我说,“上军校以后元帅曾劝他改姓,这样就继承了贵族的姓氏,但阿尔伯特没有同意。如果他改了姓,我们订婚就没那么顺利了。”
希尔德不答,只是把我们做的饼干放进了烤炉。
后来,希尔德把毛奇留下的话转告我们。
“他说,这份报告的事只有西贝尔自己知道,即使莱温教授自己那份出了什么问题——他在怀疑他当初会不会已经有了秘密活动,但你的证词只要毫无破绽,就不会有问题。”
他的怀疑是对的。
“他还让我告诉你,如果有后续审讯,也要小心应付。比如,他们可能会问你当初在奥斯维辛看到了什么,这时你一定不能表现出任何对那里的不认同,只要回答‘一切正常’,——工作人员的行为、对犯人的处置,全部正常,没有任何让你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全部符合雅利安化的原则。而你对这些原则也是赞同的。
“他们有可能抛出一些对当|局不满的话题引诱你,让你觉得他们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但你不能上当。因为即使你和那份报告的事无关,如果你表现出对政局不满,他们也可以抓住把柄,从别的方向导出对你不利的结论。”
我点着头。出事之后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可我在这方面虽然愚钝,身边的几位聪明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提醒,我比昨天安心多了。
我冒出一个想法。
“希尔德,毛奇伯爵和那些人的聚会,有没有什么称号,缩写的什么的?”
“没有,”她说,“不过你这么提醒,我觉得我们可以想一个。施陶芬他们似乎称自己为‘秘密德国’?”他望向阿尔伯特。
“不太清楚,显然我还不属于这个秘密。”阿尔伯特看了看我,说道。
VME不是他们,多么遗憾。不知道我要从哪里找到莱温教授这条指示是什么意思,我想那他希望把传单转交给这个人。
周二上午,果然又被叫去审问。
柯立安没有主导审讯,而是全程在旁边观察。
这一次审讯有了新的情况,莱温教授之前藏匿的集|中|营报告被找到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或可靠的人送出去。
一切按毛奇预料的那样,主审人员盘问了集|中|营的经历,我说了事实经过。旁边有人做了记录,最后柯立安看了内容,签上了字。
“我可不希望再有最高统帅部的参谋上校打电话给我的上司,投诉我们四处的审问流程不规范。虽然上次我们见面时,行为最不规范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神秘事务部的某位大队长,是不是,埃德斯坦小姐?”
他把那张纸拿给我看,我看内容无误,也签上了字。
审讯员和笔录员离开后,柯立安自己仍坐着不动,交叉双手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