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19)
在门口,丽塔举着一张电报,满脸惊恐。
“科雷格……阵亡了!”
阿尔伯特一把抢过电报,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才交给了弗里德里希。
“误入了雷区?”弗里德里希看着电报,“为什么?为什么会误入雷区?他是——他是参谋,他应该待在作战室看地图,为什么要去雷区?”
“你们走了没多久,他家里发来的电报。”丽塔说,“我就来了。所以阿尔伯特,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阿尔伯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脸白如纸。我一走近他,就被他紧紧抱住。我站在那,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丽塔的眼泪这时才流下来,这倔强的姑娘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我现在要去给希尔德发电报。”
“我去。”阿尔伯特站起来,对我说,“贝儿,你叫丽塔在这里休息。”
丽塔额头上满是汗,瘦削的双颊配上深色的大眼睛,说话时连牙齿都在打战。也许最近的忙碌和忧虑已经积累了太久,但她一直强撑着。
“对,在这里吃饭,”我说,“晚上也可以这里,我几个人在一起。”我很希望今天所有人聚在一起,互相安慰。
她固执地摇头。“看到你们都活着,这就够了。现在我要回医院。”这个从不诉苦的姑娘每次遇到难过的事情,都会把自己投入到加倍的工作里。
“还工作?”弗里德里希说,“看你累得。”
“我要回医院!”她突然冲弗里德里希锐声喊道,“病人们需要我,我不想再看见人死了,——不想看见!!”最后一句她大声冲着屋子里所有人喊,像和每个人吵架一样,然后再次抹了眼睛,跑下楼,沿着路边奔去。
第二天,我联系了雷德,询问是否可以离开柏林,去雷根斯堡参加科雷格的葬礼。雷德请示了舍伦堡,做了肯定的答复。这时希尔德也联系了我们,她和兰肯直接从学校赶过去。
葬礼相当隆重,因为科雷格死后被追升为少将。
“沃伦施泰因家族,又多了一名光荣的将军。”参加葬礼的一位科雷格的叔辈说,“他在荣耀中离开,谱写了这个家族忠诚的历史。”
这位叔辈又看着科雷格六岁的儿子:“小伙子,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把生命融入到德意志的命运中吧!”
孩子坚定但懵懂地点了头,原本在无声啜泣的科雷格的妻子凯特,这时搂紧了孩子,在黑色面纱后面哭出声来。
丽塔没有随我们同来,用白毛线勾了几朵白色小花让我带来。我把这些花分给希尔德和兰肯,用别针挂在胸前。
还有一朵没有别针的,我们放在科雷格墓前。
“这花真好。”兰肯说。
我和希尔德都想起了心灵手巧的艾美尔。不,在葬礼的哀歌中,我们想起了自己失去的所有亲友,我父亲、沃里斯,还有受伤的赫林……战争改变了每个家庭、每个人。短短4年时光,世界的剧变像沉重的战车,碾过我们的生命。
沉默,像大片的空白,写着无言的哀思。无论是悲伤还是赞美,都已经说尽了。夏风掠过,远近起伏着虫鸣,悠长而悲伤。
阿尔伯特平静地望着坟墓,像雕塑一样。我抱住他的胳膊,尽可能在他每次望向我时,都回视他,让他感受到我的安慰。可事情似乎是反过来的,他总在递给我手绢擦眼泪。
“别哭了,西贝尔,”弗里德里希说,“阿尔伯特我们都还好,你也不要太难受。战争就是这样。”
我勉强点着头。
“不要怪她。她不是为自己哭,”阿尔伯特一只胳膊搂住我说,“她在为我流泪。她知道科雷格对我来说不只是朋友,更是兄长,可我是流不出眼泪的。”
是的,阿尔伯特明白。我知道他不流眼泪,这不代表他不悲伤。这些通过他在前线已经变得麻木的身心无法表达的悲伤,似乎都拐了个弯跑到我这里来了,不管是靠近他还是望着他,我总会想哭。
弗里德里希呆呆回想:“凯罗琳总是哭得很大声,不像这样默默流泪。”
“能不能别提不相干的人!”希尔德怒道,她也从我那听说了登报以后的事。
“也不全怪他,希尔德,”阿尔伯特这时反而不骂弗里德里希了,而是拍了拍他的背,“以后,找一个会为你流泪的姑娘。”
“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们会为我哭,”弗里德里希对我和希尔德说,“但你们又不喜欢我。”
“白痴,痴心妄想什么呢!”希尔德斜他一眼,“你如果死了就老实点,别想太多!”
“我们喜欢你,”我说,“朋友的喜欢。”
阿尔伯特表情中带了几分不满:“我告诉你怎么分辨别人,不是让你来套我的贝儿的。”然后又委屈地望向我,我赶紧告诉他:“我只爱你。”
“唉,你们呀。”希尔德无奈笑道。
确实,阿尔伯特这两天格外没有安全感,但这是因为最近失去了太多,他在寻找情感上的安抚。
回去的火车上,我们一直互相鼓励,尽量说乐观的话。
“阵亡起码比被捕受折磨,要好得多。”
“起码他的妻儿会受到优待。”
“起码他不必看朋友被捕。”
起码……
也许是这些劝慰起了作用,我渐渐平静下来,在阿尔伯特身边睡着了。睡梦中,似乎听到我听到弗里德里希说:“不知科雷格的狗都怎么样了?”
……
大概五个小时前,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安全局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