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89)
路面坑坑洼洼,在空袭中受损严重,堵车也很厉害。
找了一处远远能看到路面的土坡,安迪亚把车停在坡后。我站在土坡上看了一会,离得比较远,只见难民和车一个接一个。
“多早晚毛奇才能路过?”我问。
舍伦堡耸耸肩:“这种路况,谁知道一个小时后还是两个小时?你来车里坐着吧。”说着悠闲地点起了纸烟。
我不肯在他旁边吃烟雾,站在坡上瞭望人流。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另一辆车停在我们旁边,希尔德从上面下来了。
“你找我?出什么事了吗?”希尔德慌张地跑向我。
我这才明白舍伦堡中途打电话让人接了希尔德来,于是向他一笑:“我可以告诉她了吗?”
拿烟的手把烟灰弹了弹,接着点了头。我拉过希尔德,把毛奇的事情告诉了她。没有说催眠的事,只说想办法让他表面上处决,但想办法离开德国。
“你不骗我,真的不骗我?”希尔德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眼泪又留下来。
“可是他这一走,你们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我黯然道。
“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她流着泪微笑道,“哪怕他以后有了别的家庭,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只是不希望他死,他不应该死。这样就好了。”
骄傲的希尔德,对感情的要求那样高,而且绝不原谅对方变心的希尔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战争不但改变了一个人的期待,也消磨了自我的锋芒。
我陪她在坡上站了一会,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上,每一辆车她都看得聚精会神,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袖子被人扯了扯,舍伦堡把我叫下来:“让她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他看了看手表,“出来了2个多小时了。”
“你是不是有工作的事?”我忙问,他摇了头,但嘴角一勾,狡狯地笑笑。
这一笑让我起了疑心:“你,你没有骗我们吧?毛奇伯爵真的没有死,真的会从这条路离开柏林对吧?”我突然害怕他在骗我们,反正车辆那么多,他可以说毛奇已经过去了我们没看清。
舍伦堡的笑容消失,沉了脸:“没错,我骗了你!”说完这句话,又抽烟去了。看来是把他又得罪了。
我继续陪希尔德站着。
“等战争结束,他也会很快回来吧?”希尔德期待地问我。
我心里一突,不知是因为对舍伦堡的不信任,还是思绪一瞬间触探不可知的未来,这个看起来明显的问题我竟无法回答。
“难道他出去以后会再出事吗?”希尔德声音发颤。
这时,听到几辆汽车的喇叭鸣叫,我还没有看清,只见希尔德一手捂住嘴,似乎阻止自己喊出来,另一只手向远处挥手。这时我才看到远处一辆车里,有一个人半探出身子,向我们举着帽子。但很快被旁边人提醒,缩回了车里。
希尔德像石像一样,一直望到那辆车远去不见了踪影。
我叫她回去,她还在痴望:“我再看一会。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他不知能不能顺利回来。你刚才是有什么预感吗?”
“没有,不,不是的。”
“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她微笑道,“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不回来也没有关系。我只不希望他死,他不应该死。”
骄傲的希尔德,对感情的要求那样高,而且绝不原谅对方变心的希尔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知道战争不但改变了一个人的期待,也消磨了自我的锋芒。
她又望向那条路:“你看,虽然他越走越远。但接下来的若干年里,现在这一刻反而是他离我最近的时候,多么奇怪。”
我不忍打扰她,回到车边。见舍伦堡脚边丢了三四个烟蒂了。
“我骗你了吗?”
“这回没有。”我尴尬地笑起来,想把刚才的怀疑含糊过去,但又觉得应该直说,就坦白道,“刚才我怀疑的不对,现在真心谢谢你。”
舍伦堡原本一脸官司,似乎想损我几句,但听到我感谢后却什么也没说。
“你陪了我们这么久,肯定耽误了工作的事,你赶紧走吧。我一会和希尔德回去。”我说。
舍伦堡却并不着急:“我是有事,但那是明天,现在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走。”
而且非要自己开|车,让我坐副驾驶。我问为什么,他也不解释。
行吧,他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又才误会他,就顺着他点。
“你今天劳苦功高,全世界都哄着你。”我说。他嘴角弯弯。
没进市区时,他停在一家叫“森林倒影”的餐厅前面。餐厅原本也装修高级,只是现在窗玻璃碎掉了,招牌也歪了,里面有一些人在忙碌。
“陪我吃晚餐。”他说。
才下午四点,中午没吃饭,我也确实饿了。
“为了感谢,这顿我请你吧。”我说。
“不,你今天要陪我,”他固执道,“直到我送你回家之前的这几个小时,你是属于我的。”
这话让我皱起了眉头,他苦笑解释道:“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说着把手臂伸到我面前,我不想再纠缠他的用词,只把手指轻轻搭在他臂弯。
进了餐厅里,才发现里面忙碌的人是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个四十多岁的苗条女人迎上来:“对不起舍伦堡先生,我们今天已经不做生意了。”
“没关系。”我赶紧说。
舍伦堡看我听到饭店“不做生意”如释重负的样子,神色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