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90)
“我知道您最近喜欢我们这里的菜,经常光顾。但现在局势如此,我们也不得不关门逃难去了。”
“遗憾。”舍伦堡低声道。
“没办法,”老板娘默了一会,“我丈夫最近也被征兵去了人民冲锋队,几个女招待也离开了柏林。我带着一个侄女和一个小儿子,实在支撑不下去。”
舍伦堡点了点头,放下一百帝国马克。已经出了门,老板娘硬是用纸盒托着,给我塞了两块她说是自己烤的热热的苹果馅饼。
“你也可以离开柏林了,西贝尔,”舍伦堡在车上说,“希拇莱先生已经同意,他还问了你是不是要回维也纳。”
“不,我——去海德堡。”我还是承认道。
“我知道,你们在那买了房子,”他说,“我也要走了,明天。”
“你要离开德国?”我一惊,“和谈的事竟然成功了吗?”
“不,没有谈妥,”他说,“我最近都要忙这件事,可能要多次出国,但我知道希望不大。但我还是要去,我不想轻易认输,随便放弃。”
“那就去,”我说,“明天的日子在占星上没有不利。”
“‘不利’并不代表成功,对吗?我观察到你向希拇莱提到和谈时,只是说释放集|中|营犯人,从来没有说和谈成功我们会如何。后来我想,你知道一些未来,所以清楚这些事的结果。”
他非常敏锐,我一直隐瞒的点他也看到了,也许看在大家分离在即的份上,他说得也很坦诚,所以我也直接回答:
“我看你那么努力敦促和谈,不想打击你。但你也不要以我说的未来为准,有想法还是要去做。人生在世,有时不是为了结果,而是体验必经的过程。”
“我正是这样想的,你还真了解我,是不是。”他柔和地望我一眼。
“我的工作就是了解别人呀。”我说,他柔和的目光收了回去。
“我带你最后看一眼这个城市吧。”他打了一把方向,车子转了弯。
我们经过许多废墟中还耸立着的建筑。
经过了勃兰登堡门,到了歌剧院。“我们在这看过《科佩里娅》,”他说,“你戴着我送的珍珠耳环。”
是的,我望向那萧瑟的大门台阶,1944年的7月底,阿尔伯特因720事件被捕,从这里经过,我站在台阶上哭泣过。
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美术馆:“这里举行过‘堕|落艺术展’,还记得吗?我在你身后听你和女同学谈论艺术和心理。”没错,现在想来米娅当时非要看展,是为了去偶遇海因里希,他们之间从最初开始,就是海因里希在利用她。
在柏林大学门口:“有一次我到过你们学校,但没去教室找你。不过我知道你当时在哪里上课。”对,那个校门口,阿尔伯特曾经拿着玫瑰花和我的信在这里等我放学。他还踢坏了我们的催眠室的门锁。还有,莱温教授去世后我们在他窗外放的那些纪念所用的纸张和作业。
在威廉大街,路过安全局门口:“这里你来过太多次了,以后大概都不需要再来。”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我第一次被审讯时头部撞伤,索芙特夫人被捕,我藏传单的油画被没收,还有阿尔伯特被捕后在这里受到审讯。
中途中大部分街道像末日世界一样,整栋楼烧得黢黑,房顶也没有,像一个个烧焦的纸盒子竖在那里。他又把车开过了仁慈医院的原址,医院已经搬到郊区躲避空袭了。
仁慈医院也有太多回忆了,阿尔伯特腿受伤住在这里,我给艾美尔治疗,海因里希当着我的面将她踢伤,还有,我在这里帮着萨维亚蒂隐瞒他们反抗的消息……
舍伦堡述说着他的回忆:“有好几次在外面办事,我故意让车绕路到这里。看到你办公室亮着灯,再想想当天有没有理由上去找你。”
我不太想听他继续说这些了,把饭店老板娘送我们的馅饼拿起来咬了一口:“挺好吃的,你尝尝。”
他神色郁郁。
“餐厅关门是没办法的事,接受现实吧,哪能事事和你想的一样?我和希尔德、弗里德里希聚在一起,有时也懒得出去,随便吃点什么,热热闹闹的很高兴。朋友相处就是这样,随便一点,挺好的。”
原本他似乎要接过那块馅饼了,可听到我说“朋友相处”,又放下了手。“我就不喜欢听‘朋友’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嘲讽一个错过爱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正色道,“每次我提到友情,你就像受了侮辱一样。可我不明白,同样是爱,友爱有什么卑下的吗?爱情就更加高贵吗?我和阿尔伯特也是很好的朋友,甚至于我想如果我们不是好朋友,过几年激|情退去了,我们的关系就很危险。你不觉得,友情甚至更伟大?它没有占有,更加包容,也更为长久。你为什么要排斥我的友情,让自己难过呢?”
他沉默一会,把车停|下:“你说的很有道理,西贝尔,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爱上一个女孩,就希望她的感情全部属于我,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我不会允许自己降级,接受友情就心满意足。”
“那就换个姑娘,总有人能给你全部。”我嘟哝道。
“可她们不是你,”他涩声道,“除非有人和你完全一样。”
我说:“那你就是自找苦吃!像我一样的人可找不到,我这么好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说完,抱着膀子靠在车座上,扬着下巴。
舍伦堡笑了笑,当我以为他要挖苦我自恋的时候,却听他柔声说:“是,你只有一个,我是自讨苦吃。但你不愿意看我这样,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