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予我姝色(女记)(49)

作者: 谢遥岑 阅读记录

我大大方方地笑问:“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妳怕不怕晦气呀?”

罗艾礼把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微笑道:“我有圣母庇佑,不怕。”

我与罗艾礼讲定租金,带她回家。

我家被夹在两面高高的山墙中间,进了前门,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仿佛“回”字的院落。楼上的走廊是相通的,绕着院子围了一圈。我把西面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书房指给罗艾礼看。她站在院子里,举头四望,忽然感慨:“真像一口井呀”

我笑:“正堂后面还有个天井,那才像一口井呢。”趁罗艾礼收拾卧室的功夫,我把书房里的书搬到院中去晒。罗艾礼过来帮忙,十分惊讶,问这些书是谁的。我说这些书都是我哥詹枚的。罗艾礼啧啧称赞,“妳兄长的藏书中有不少数理和天文历法的书籍,连介绍西洋数筹算法的书都有,可见他是个眼界宽广学识渊博的人。”

我怅然说:“妳这就猜错了,我哥的学识谈不上渊博。他收藏的这些天文数理的书,都是我嫂嫂生前撰写的著作。”

罗艾礼一时愕然。

此后数月,罗艾礼白天出去传教,晚上便在书房挑灯夜读,我偶尔送些吃的给她,闲聊几句。某日,她忽然告诉我说她写一本记录见闻的书,问我能不能把嫂嫂生平的事讲给她听。

“我知道,在大清国,打探别人家眷的私事是件很无礼的事。可是詹夫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假如我不能把她的故事记录下来,未免太可惜了。”

我一口答应,“可以,只是有一件事——妳在书里不要称她詹夫人”罗艾礼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那,我该怎么称呼……”

我说:“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贞仪”

1.

贞仪嫁到我家时,我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说来也怪,关于贞仪和哥哥成亲的那一日,我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一双脚。那时有人喊“新娘子到了”,我便跑去挤在门边,在几位姐妹身后使劲踮起脚尖往外看。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一顶小轿在漫天的红色碎屑中晃悠悠地靠近。我看着那小轿落定,一只脚从红色的帘下伸出,缓缓地向地面探下。

“不是说是知府的孙女吗,怎的脚还这么大?”一位堂姐嫌弃地说

“我听说啊,她都二十四了,原来是因为脚太大嫁不出去啊。”另一位堂姐说

我的耳朵一阵热,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曾给我缠脚。据说我那时哭得水米不进,不到半个月就饿得奄奄一息。母亲一时心软,说那就不缠了罢。如今倒好,我活蹦乱跳地长大了,她又开始后悔自己那时候没能狠下心,好在那双脚的主人听不到这些混话。当脚尖碰触地面,她便坚定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踩在被梅雨浸润得无比湿滑的石板山——虽然很慢,却稳稳当当。

然后,它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跨过了火盆,跨过了我家高高的门槛。

因为我家后来便再也没有这样热闹过,我总觉得那天像是做了个弥漫着血红色的雾气的梦。待到夜色褪去,诸般梦醒,我家又回到了一片枯井底般的死寂中。朦胧中有人轻声呼唤我,“榕儿,榕儿,该起来了。”

前一天新人拜过堂之后,便有位姑姑把贞仪领到正堂后的内室与族中的姐妹相见。我却是在睁眼的那一刻,才真切地记住了贞仪的样子

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晦暗,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却闪着一点光,她笑着看我,“娘命我来喊妹妹起床,早饭快好了。”

我还未习惯家里多了个人,迷迷糊糊地裹着被子坐起来,“嫂嫂嫂……嫂”

“哎,”她大大方方地应我,“妹妹睡得可好?”

“好……”我使劲揉眼睛,脸颊忽然开始发烫。她又笑:“我给妳端了盆水,妳洗漱好了,快去见娘吧。”说罢一阵风走了

我呆在那里。

传奇话本里都写新娘子刚过门的时候会“害羞”——原来是骗人的

我匆匆洗漱毕,奔下楼去正堂见母亲。只见贞仪垂手立在堂中,听母亲交代家里的琐事。那时我父亲远在甘肃为官,他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我们家的吃穿用度,全靠他从俸禄中抠些银两寄回来。家里的佣人只有一个刘嫂,然而刘嫂大字不识一个,又不会算数,母亲什么事都要操心。

看眼前这架势,母亲是要把这些活计都交给贞仪,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不过是油要买哪条街哪条巷子里哪家的,米要买那条河边哪座桥头哪一边数过去第几家的之类的话——中间几次强调,我哥还有几个月又要参加乡试,家里须得事事顺着他的意,不能让他心烦。我跟着听了一阵,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去撒娇:“娘,嫂嫂昨天才到咱们这儿,您跟她说哪条街哪条河,她也记不住呀,还是以后再慢慢说罢……”

母亲的脸色原本就不大好看,这时忽然举手拍案,把她手边的茶杯震跳了一跳:“我平时是怎么教妳的?!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

“是……”母亲往日虽然严厉,却从未这样突然拍桌子大声说话,我吓得转身想溜,母亲却又喊我:“站住!妳也留下一起听!妳也是时候学一学家务事了。省得以后去了别人家,被人嫌呆头呆脑地不会料理家事!”

别人家?我悄悄瞥了一眼贞仪,只见她低着头,眼也半垂着,眼中的那点光已经全然不见了。我心中一阵惶恐。贞仪伸出手,扯住我的衣袖把我拉到她身边,说:“娘您方才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住了。要不我先试试说一遍,您看我记得对不对?”

上一篇: 孤重生成太后情人 下一篇: 炮灰把桌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