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花影(52)

也许，从前太过自以为是。

不免想起她今日那番话。

容元喝够，将水杯搁回桌上，回身见他看着自己。

明灭光线中，他目光轻盈而笔直，稀释了夜色，而又别有厚意。

“想复盘一下？”

他有时会惊叹于她的黠慧。

实则他们都介意当初的潦草收场，否则重遇时不会别扭。

章砺楚手轻搭在她小腿骨上，那里的皮肤细腻紧绷，在昏蒙之中泛出珠玉的光泽，他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

是在思考，尝试进入她的视角。

“你那几天，因为我，很不开心？我是指，第一次接吻之后那几天。”

他能回想起，最后那几次见面，她虽然还是言笑晏晏，但不似以往那样总直勾勾盯他，偶尔投来的目光也不再热烈似火。

他那时理所应当地认为，她过了热情的峰值，所谓到手了就不珍惜，所以他才有了之后看到她在网上那番言论的怨怼。

容元被他手指敲得发痒，不禁小腿肚在他薄薄的运动裤上摩擦。

“你才知道。你都知道我第二天答辩，结果我答辩完了想找你玩，你一整天都不理我。”说着，容元用力戳了戳男人皮肉紧致的脸，硬给他戳出酒窝来。

章砺楚眼尾皱了皱，但没躲：“我晚上不是回你了？我说了白天在校外有事。”

“你晚上十一点才回复的！我们楼都要门禁了！我都气了一天了，你就回那么一句话。”

章砺楚想的则是，你那天答辩的每一个细节和情绪在微信上一句没说，都跑去微博告诉了石木，让他录歌时心绪浮动，到深夜才抠出来一版。

但前几日直播事件导致的心虚作祟，章砺楚直觉现下不是坦白石木身份的时机。

“之后见面，你也没提这事，我不知道你当时不高兴了。”

“那我们当时也不是应该追究这种事的关系，我打算自己消化几天就过了。”

“所以你在网上说的是一时气话。”

“不然呢。你看，你就是打心里觉得我是渣女，下意识就要远离我。”

章砺楚不否认，无奈笑了下：“你要允许，我也有自保之心。”

人本能躲避危险。

是说觉得她是不安定的危险分子。

容元歪头瞧他，几分审视：“那我现在就不危险了吗？还是说，章老师有信心能吃定我了？”

电视机里，雨声滂沱，电影的男女主角来到机遇的岔路口，做了分道扬镳的选择，承载他们乱世中唯一美好回忆的口琴被遗弃在纷乱街道的泥泞之中。

但没有人注意剧情了，簌簌雨声和旁白都成了白噪音，令他们都更专注地面对彼此。

“不是的。你永远不会是归属于谁的人。我是说，如今我拿得起放不下，甘愿冒险。”

容元看见自己将他的浅瞳点成墨色，心旌摇摇。

“我也冒险了，章砺楚。”

唇齿相依中，她的声音好似风中枯叶。

“嗯？”在她这，他意志不算坚定，但至少足够耐心听她心中计较。

“如果没有意外重逢，我们都不会联系对方，对吗？”

他很诚恳：“是的。”

电影镜头缓缓移向天空，阴晴昼夜，皆是一片空荡。

空洞的冷色调映在人脸上，呈现出不真实的质感，好似一件玉瓶，轻叩便是冰冷回响。

容元缓缓吸气，腰背挺直：“所以，过去放得下，现在放不下，其中的变量是什么？这是我之前犹豫的点。”

是什么？

是“风雪不怜人间瘦，又何惧”的默契，或是“生命自有其张力，所有消亡都会继续滚烫地生长”的理解？

章砺楚好像给不出具体精确的答案。

容元眼睑轻阖，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一句解释也没有，后来还销号了吗？”

断联之后，章砺楚负气不再关心她的事，忙于毕业和博后的申请。是半年后，见到她与人共度情人节的朋友圈，他才忽感难忍，看遍她朋友圈和微博私人号还不够，去网上搜了她的博主号，想多知道一些她的消息。那时才知道她销号了，可能涉事敏感，相关信息已经不剩多少条，他拼凑猜出来一些。

他抬手轻抚她伶仃的背，告诉她：“很久之后才搜到了几条关于你销号的消息，不知真假，但看你朋友圈状态还不错，就没想着问你了。”

也怕是一种打扰。

容元点头：“嗯。那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爸爸以前是公职人员，犯了错……之后，家里就没有从前好了。不过，”

她语气很快轻松起来：“也没事啦，都过去了，现在至少，爸爸妈妈，都健康自由。我是想说，章砺楚你看，我们两个之间，当时都没多大点事，可就是都觉得继续下去没什么意思了，说明什么心动啊，感情啊，其实不太压得住称。我有想过的，我的人生不是非得结婚生子，我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章砺楚听得认真，见她神情稀松灵动，安下心来，到她停下等待时，他问她：“你决定冒险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容元悄悄舒了口气，落回自己的舒适区，泄气般鼓鼓嘴：“你说你不跟我玩了，我怕你真的不跟我玩。”

章砺楚料到，她多少有些被迫，但他总归是个结果导向的俗气男人。

他原本搭在她后背抬高了些，环到她脸侧，指腹抚过她嘴唇，轻轻给她按平。

“别恼，选了我，不会让你亏的。”

容元这才掀起眼皮觑他，半娇半嗔，像极狐狸，能催人真心，撩拨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