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花影(76)
容理哈哈笑。
容元触电一样把手猛地抽回来,给自己腿上打了一巴掌,还要陪着转回来夸“小章好”的爸爸一起笑。
听了容理的规划,容元倒有了别的想法。
“你不如现在就把这个小基地的宣传做起来,找个人拍拍孔雀吃饭和打架的日常,边拍边叨叨几句。我看十八哥就合适,我之前问过他,他说正在找事儿做呢。”
容理马上说:“十八家里的地租给那个服装厂,每年有分红,不缺这个钱。”
“那不缺钱他也想找事儿干呀,他为了照顾家里老人走不远,整天也闷得慌。”
容理下意识还想反驳,但他看见容元恳切又有点难过的模样,很快醒悟到自己是为何而反驳。
就那点自欺欺人的杯弓蛇影,还真成肌肉记忆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私心,拿莫须有的罪名去苛责女儿。
孰能无过,逃避责任才是羞耻。
“小章,去我那屋前帮忙把廊灯打开吧。”
章砺楚看父女俩是有话要说:“好,天晚了,我们差不多也回去了吧?我先热热车。”
一颗小灯泡的光晕突破了山野暮色的重围。
“一一,爸爸郑重地跟你道歉。”
周俊萍是严肃挂的,所以容元还能平静跟她谈几句心。但容理一直是从容、风趣,永远给出一张笑脸跟她插科打诨的爸爸,他这话一出,容元几乎就想哭了,赶紧摆摆手:“不,没有……”
容理转了点方向,父女俩不用看着对方的脸,话才更好说出来。
“今天下午我一直在想,其实都是我没做好。对国家犯的错,我已经接受了惩罚。可是对于家庭,我却没有担起责任。我回来以后,只顾着修补自己的失意,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俩。你妈妈这么情绪化,也是因为对我有怨……一一啊,爸爸的事,是爸爸自己做错了,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从今以后,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发展你的事业和爱好。你能原谅爸爸这几年当了缩头乌龟吗?”
“你不用跟我道歉呀……”容元抿住嘴,把情绪压回去,尽量让语气轻松一些,“哎呀,你和妈妈都心里不舒服,那我就多做一点嘛,不然,你们不是白白养我了?”
她自己再难受的时候,也没有真的认为父母对她有所亏欠。其实正好相反,她是因为曾在父母那里得到过十足充盈的爱,才甘愿闷声接着他们扔过来的心理包袱——她以为这样他们就会舒服一点。
但原来不是的。所有的问题,只有直面,才可能解决。
解开了自缚之锁,犹如蝶之破茧。
容元自认性格爽朗,但到了推心置腹之时,才知自己亦会情怯。她握着拳,视线垂在地上,硬着头皮把心里话说完:“爸爸,你说让我自由自在,我也希望你能自由自在,放下心里的阴影,不要再切断和家里的交流,一个人住进山里,不要再……默默惩罚自己。”
*
晚饭后,容元把家里的垃圾袋打了结准备提出去扔,刚要朝章砺楚招手,人家已经来到她边上,手指一挑,勾走她手里的垃圾。
容理看过来,不禁笑了,说:“顺便去还车吧?”
容元醒目,自觉去杂物房提了箱牛奶出来,跟容理挥挥手,肩膀拱着章砺楚,一起出门去了。小三轮驾驶位足够两人坐,但容元一抬脚就跨进后边货箱里,说要尝尝当货被颠的感觉。
章砺楚从善如流,去当车夫,启个动就把整辆车晃了晃。
“这车是不是欺负外乡人,你开的时候那么稳。”
后箱没座位,容元是圈着章砺楚肩膀坐在他背后的栏杆上的,车晃时,她下意识勒紧他脖子,把他勒出唐老鸭音,她乐得哈哈笑。
“我厉害吧,章老师?”
“厉害厉害。”
她坐得高,章砺楚不敢开快,甚至抓她的手,亲自把自己脖子勒得更紧了点。
三叔婆有点驼背,饭后在家门前散步消食,听到自家小三轮形散神不散的平地颠簸声,自然而然望过去。容元高高坐着,一手勒人一手跟她打招呼的造型给她逗得仰头笑,背都直了起来。
三叔婆带容元把车停到自家小院子里,笑呵呵收下她带来的牛奶,先关心容理的脚伤,又问容元回来玩几天,接着连连夸赞章砺楚。
“一一对象好帅哦,有腔调又有礼貌,找个帅的就对头咯!”
容元频频点头。
不过,夸年轻帅哥可不是三叔婆这顿天儿要聊的主旨,经过了前边的铺垫,她情绪酝酿得差不多,拉着容元的手说起了方言。
沄州的方言跟普通话相距甚远,出了名的难懂,章砺楚完全状况之外,只能凭借容元尴尬、同情、愤慨而不失微笑的表情判断,她们大概在讲一些极其私人的八卦。
三叔婆年纪比容理要大一些,七十左右,驼着背跟小辈寒暄之时沧桑而和蔼,可这会儿聊得义愤填膺,那背又挺直了些,杀气腾腾的。
章砺楚扮演好容元的挂件,站她旁边不时跟着点一点头,即便没听懂一个词,不妨碍他细细辨析容元活泛许多的神态,慰于她大概已然拨开盘桓心头许久的阴霾,又不免思索,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什么。
这个表面上酷爱撒娇的姑娘,实质坚韧而自我。
好半晌,三叔婆把自己说得口渴,要请他们进屋喝茶。
容元好不经意地看了眼手机,大吃一惊:“呀,都这么晚了,不喝了不喝了,我爸还说要我们回去陪他下棋呢。我们得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