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77)
尚盈盈握银箸的手顿在半空,到底没说扫兴的话,只静静听着,与母亲吃这顿八年未有的团圆饭。
冻豆腐里吸饱鸡汤汁水,尚盈盈垂眼咀嚼着,竟忽觉咸得发苦。
外头天色渐暗下来,尚盈盈临送娘亲出门前,又忍不住叮嘱:
“妹妹和崔大人的婚事,您和长辈们还须再谨慎些。何况妹妹年纪还轻,也别太急着……”
窗子上突兀传来轻叩声,截断了尚盈盈的话。
见娘亲吓得面容紧绷,尚盈盈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心想许是刘喜来接,便上前去推开窗子。
外头的人果真是刘喜,可他大冬天的竟汗出如浆。热气从领口里往外直冒,活似刚揭盖的蒸笼。
“姑姑恕罪,奴才也不想打扰您见亲人……”
刘喜拿袖子一抹脸,极力压低喉咙,颤声说:
“只是您实在得过去一趟,万岁爷和顾小王爷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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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御教场,满地的积雪都叫鹿皮靴子踩实又踏碎。
晏绪礼连端罩都没披,只着里头的明黄缂丝龙袍,拳风扫过枯柳枝,震得枝头冰凌簌簌往下掉。
“你不就是觉着她生得好看?”晏绪礼怒声质问。
方才宴席之上,顾绥竟欲当众求娶尚盈盈。亏得晏绪礼反应快,没等他出口便断然喝止。饶是如此,宴上兴致也一扫而空。晏绪礼把这混账揪来御教场,满心只想狠揍他一顿。
顾绥格臂一架,靴底在雪地上蹭出两道白痕,仍不服输地呛声:
“当然不是!自打头一回见她起,我便觉得她与众不同——”
话音未落,晏绪礼已气急踹了他一脚。顾绥踉跄退到兵器架旁,撞得十八般兵刃叮当乱响。
“万岁爷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顾绥滚身躲开,气愤扬声:
“实则您才是看上她那张脸吧?”
“胡吣!她便是丑若无盐,朕也喜欢她!”
晏绪礼拳拳凌厉,却到底在触及顾绥腹前时,收了几分力道。
“我也是!”
顾绥硬挨下这一拳,顺势抱住晏绪礼的胳膊往前拽。两人齐齐栽进雪堆里,惊起几只夜栖的寒鸦。
荣王跺着脚横插进来,貂皮暖帽早歪到了后脑勺,露出的鬓角也叫汗浸得打绺。
“哥、哥……别打了哥!”
荣王拽完这个拉那个,跟拉磨的驴似的来回打转:
“靖之!你也快认个错,别跟你九叔犟嘴——”
晏绪礼从雪里挣出半身,忽地摸到块冻硬的土坷垃,扬手便要砸。
荣王吓得赶忙扑上去,用身子挡在前头:“哎呀哥,使不得使不得!这要是砸出个好歹,等过几日二月二太庙祭祖,朝臣的唾沫星子能把您淹啦!”
顾绥趁机一个鲤鱼打挺,抹了把热汗大嚷:“万岁爷要砸便砸!我偏就要娶玉芙姑娘!”
“你——”
晏绪礼把荣王从身前搡开,大怒欲叱,到口的话却又卡在唇边。
沾亲带故便是这点不好,想骂人的时候都张不开嘴。若是一个不留神儿,都怕把自己一同骂进去。
尚盈盈跟在刘喜身后,跌跌撞撞奔到御教场时,正见晏绪礼从雪地里站起来。
以为晏绪礼打输了阵,尚盈盈眼前一黑,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慌忙冲进二人之间,一把抱住晏绪礼的腰。
“主子爷!”
尚盈盈声音都带了哭腔,手指死死攥住他腰间玉带:
“您可有伤着?让奴婢瞧瞧……”
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将落未落,竟比滚水还烫人。
晏绪礼慌忙收拳,反手将尚盈盈揽进怀里,拇指爱怜地蹭过她眼角。
随后,晏绪礼又抬眸睨向不远处的顾绥,眼中满是得意与挑衅,似是让他瞧瞧清楚,尚盈盈到底偏心谁?
顾绥见状僵在原地,眼眶红得似要滴血。拳头攥得咯咯响,却到底没敢再上前半步。
“行了行了,快走吧!十二叔送你回府。”
荣王趁机搂住顾绥肩膀,半拖半拽地扭他往外走,心里还不禁直叫苦:哎哟喂!合着方才差点儿连他一起揍,这会子玉芙一来,就都不敢动手了。这是凭啥?回头他也要躺在地上打滚!
四周忽地静下来,尚盈盈这才惊觉失态,连忙要退开。晏绪礼却扣住她后腰不放,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在她耳边笑道:
“甭嚎丧了,朕能有什么事儿?”
方才尚盈盈过来得急,比甲领口的银鼠毛都炸开了,活像只受惊的家雀儿,当真是可怜见儿的。
这会子缓过劲儿来,尚盈盈猜着小王爷再昏了头,也不敢真往皇帝身上招呼,这才松了口气。
“这大正月里的,您跟小王爷打什么架呀?”尚盈盈踮脚替晏绪礼系上端罩,还忍不住直吸鼻子。
见尚盈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晏绪礼索性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
“那混账东西脑子犯浑,朕帮他清醒清醒。”晏绪礼说着,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不是你拦着,朕今日非要揍他不可。”
忽然间腾空而起,尚盈盈骇得紧抱住晏绪礼脖颈,小心翼
翼地发问:
“主子爷,您是不是在宴上吃醉酒了?”
“没有。”
晏绪礼脸色一寒,心道怎么但凡说些尚盈盈不爱听的,她便要说自己吃醉了酒,是在胡说八道。
见那双狐狸眼里明晃晃写着“不信”二字,晏绪礼心头忽地窜起一簇火儿,故意抱她往上掂了掂。
尚盈盈惊呼着攥住晏绪礼肩头,又听见头顶传来声轻哂:
“满朝文武里,也就嘉毅王那个老酒缸能灌倒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