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26)
“兄长,你听我解释。”雷鸣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过了半响才挤出了一句话,“信到了临泉,是虞娘子执意要嫁的,我派人打探过了虞家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送亲队伍已经过了九华山,她人现在就在诸暨。”雷鸣道破了事实,此刻再想瞒天过海是不可能了的。
明日就是大婚,这门亲事已是命中注定。
“她...”雷吟才念了一个字,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雷鸣见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如蒲柳般,灰白的手筋骨分明。他担忧地唤了一声,“兄长。”
“你走吧...”雷吟隐忍克制地偏过头,似乎不愿让人见自己病弱的模样。手背凸现的青筋缓缓褪去,雷吟不愿再苛责他人了。
雷鸣无声叹了一口气,“明日大婚,兄长会出面吗?”
冷风吹开了窗牖,地砖微寒,屋内几近无声。轮椅上的人背对了他抬了抬手,雷吟在逐客,他没有答应,看样子是不会去了。
雷鸣收了药碗,他明白兄长的意思,这门亲事,雷吟是不愿的,任何人都强迫不了他。
出了东院,雷鸣不禁轻笑了一声,脸上突兀地出现了孤独的神情。
对于兄长,自己从小便不太了解。父亲将有心疾的兄长当做继承人培养,而他顽劣在外,也无人过问。
雷鸣有时想不懂,有时又很明白。对于兄长他除了嫉妒,也有仰视与羡慕。
钱权与他人的偏爱,雷吟什么都有...
但兄长真的能舍下一切吗?谁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那可是雷吟亲自上门求来的婚事,他真的舍得放下自己的心上人吗。
雷鸣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东院的烛火有些微弱。如果东院的灯灭了,兄长死了,他是不是会很孤独....
雷鸣想,他再也没有兄长了。
*
漆黑的东院,雷吟摊开紧攥的手。掌心湿濡,刚才温热的血已经变凉了。
他寻了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掉了唇角的血迹,借着灯火,不慌不忙地清理自己的手,这些日子雷吟都习以为常了。
窗牖前一片黝黑,庭院没有点灯,轻微的动静都可让文竹细小的枝条颤动不止。
野猫上了房檐,凭空砸下一片青瓦,四分五裂。
雷吟安静地挑拣了一块边缘锋利的,仔细辨声后用腕劲掷了出去。砰地一声,碎瓦与剑鞘上的青玉撞到了一块,应逐星哀嚎了一声,“诶!”
叶婵凌空一脚踢碎了从旁边弹过来的碎瓦,随后落地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
“你是...”雷吟警惕地看向窗牖前的陌生女子,她脸上蒙着一块丝帕,眼神淡漠。
行走江湖刻在骨子的直觉,雷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已然预备动手了。一旁的应逐星赶紧直起身子,摘下面巾,“雷大哥,是我。”
叶婵散漫地看着雷吟,似乎没有摘下丝帕的打算。屋内雷吟犹豫地看向二人,“这是?”
窗外的应逐星偷摸心疼地看了一眼青霜剑,通透的青玉隐隐裂开了一条缝,这可是师父从前的佩剑呀。雷吟顺着应逐星的目光看去,瞧见那宝贝的青玉,道了一声抱歉。
应逐星匆匆将剑身反过去,用手臂遮掩了青玉的裂缝,“没事的。”
雷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如我派人去修一修。”
两人客套推辞的时间,叶婵已经来回端详完雷吟。端正隽雅的长相,江湖世家的清贵,怎么看都是女子良配,江湖里被人追着的那种。
但观他脸色暗红,唇色出奇红润。还有...屋里的血腥味,大约是刚刚呕过血。她大致明白了这门亲事不好的根源了,短命鬼的面相,居然还活了二十多年。
若不是雷门家大业大,这人又是少主,恐怕早死路上了。果真是孽缘,活不了几天,嫁过来就得守寡,可怜虞娘子的死心塌地了。
应逐星解释来由,“我在九华山遇见了虞娘子,她被山匪劫了,多亏了这位叶姑娘才安然到诸暨。那山匪说你要死了,我自然是不信。”
“明日你就大婚了,我特意来看看你。”他没注意到雷吟的状况,此刻还觉得他的雷大哥喜事将近,气色尤佳。
“乘鹤说的是真的。”雷吟笑了笑,“阿栎她是怎么说的。”
应逐星愣了愣,“她说,她知道....”
那日虞娘子在威猛寨说了好多,应逐星好像一句都不记得了。看着面前的雷吟,他张不开口,也不想相信。
东院的下人,雷吟都安排出去了,门主也奈何不了他的决定。只有只有雷鸣来送药,他没有推拒,雷吟不想整个雷门还将虚妄的将来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可父亲还是选择视而不见,纵使这东院一片凄凉,如他般油尽灯枯。
雷门还是在准备婚事...
雷吟知晓退婚书被截后,又写了一封,连夜派了心腹去九华山,托威猛寨拦住虞栎。
可阿栎,你为何还是要来…
叶婵轻飘飘道:“再呕血,今夜就要死了。”
应逐星不信地看向叶婵,这话怎么能乱说,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多谢姑娘,”雷吟知晓后微微点头,“雷某想请,两位帮我一个忙。”
应逐星有些着急,“什么忙?”
雷吟道:“劳烦二位替我拦住虞栎,等明日后,送她回家。”
叶婵突然起了兴趣,“为何?”
“在下衰草之身怎能误人,姑娘不懂吗?”雷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他一字一句郑重,“我不要她为我守寡,也不要她进这雷门。”
“当初是我生出了妄念,以为可以和她在一起,而如今已是不能了。”雷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都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