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67)
那还是贺美娜在外校读书的时候。早秋里的一天,不知哪里来的一只虫子钻进忘记放下蚊帐的床铺,第二天早上贺美娜整张脸纵横交错,红肿得像猪头一样。到了傍晚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又疼又辣。
因为班主任一贯认为学生的病痛皆由娇生惯养而来,她不敢请假,没吃晚饭悄悄一个人摸去了校医室。
校医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隐翅虫的毒液造成的,拿了蛇药碾碎给她厚厚涂上一层,又臭又腥:“先观察。如果明天没有好转的话,我就开病假条让你回家休息。戚具宁,你的体温计好了,拿来给我。”
旁边病床的隔帘猛然被拉开,一个男孩子跳了下来,应该是被贺美娜吓了一跳,用一种浓重的鼻音调侃:“呵。熊猫学妹。怎么一脸都是药。”
贺美娜两只眼睛都被药膏糊住了:“我不请假。我还要去上晚自修。就是看不清楚黑板怎么办?”
“消肿了就会好。或者你和第一排的同学换下位置。”校医拿过体温计,“你发高烧。我给你开退烧药。”
“不用。我要回家。给我开假条。”
“你看看刚走那女孩子,快毁容了,眼睛搞不好要瞎掉,还坚持上晚自修。你说说看,这个学期你请多少次假了——”
贺美娜正好折回来:“请问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校医急忙起身,“我回宿舍去收衣服,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的假条呢。”
“回来给你开。”
戚具宁气恼地咒骂一声:“真烦。”
外面雨越下越大,贺美娜摸到一张椅子,默默地坐下来,消化刚才校医说的话。不知不觉中,豆大的泪珠开始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病床上传来一把惊奇的声音:“呵。你的眼泪是黑色的呢。”
原来戚具宁还没走。
“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他咕哝了一句,是贺美娜没听过的温糯方言,很快又换成普通话,“别哭了,药都白上了。”
贺美娜可怜巴巴地擦着眼泪:“我不想瞎掉。我还有好多书没有看。”她可是要读博士的。
“她是吓唬我。真有那么严重的话,早给你办转院了。”他咳了几声,又问,“吃饭了吗。”
贺美娜摇头。
“接着。”
一小袋巧克力夹心饼干掉进她怀里。
贺美娜一边吃饼干,一边抬起头,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他脸上带着口罩,翘着二郎腿半躺在病床上。
“你是戚具宁?你是高一中美班的戚具宁?家里开玩具厂的戚具宁?”
“如假包换。”
“你……我叫贺美娜。”她指指自己的姓名牌,“我妈说你以前打过我。”
“谁?你说你是谁?谁说我打你?”
“我妈妈以前和你妈妈打过牌……我去你家里玩……”她啰啰嗦嗦地套着近乎,一边把一小包甜饼干都吃光了。
他哦了一声,翻身坐起:“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收集美娜娃娃的那个女孩子。《玉女心经》还在吗。”
“还在。”她把刘海掀起来:“你看,伤疤还在这里。”
他下床走过来仔细观察儿时顽劣的痕迹。
“对不起。”他突然促狭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没听说过吗——喜欢你才欺负你。”
贺美娜一怔。这时,晚自修的第一遍铃响了,她紧张地起身准备冲回教室去。
“喂,等等!”
他把她拉住,从后面将校服外套往她头上一罩,又在下巴处抻抻两片衣襟,示意她一只手拉紧,只露出一张涂满药膏的脸。
他牵起她另外一只手。
“冲!”
发烧滚烫的手心牵着她冲进雨里,穿过操场,戚具宁把贺美娜一直送到教室门口。
“到了。快进去吧。一看你就是好学生。”
“谢谢。”
戚具宁抽回外套时发出一声脆响。他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朝地上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
他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她一点都没淋湿的头顶。
“你不会瞎,也不会变丑。戚具宁说的。”
他一只手指拎起外套,潇洒地转身走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笃定的语气,还是摩挲她头顶时的温柔,或者那一句“喜欢你才欺负你”,贺美娜突然就原谅了那个让她额头上永远带着伤疤的人。
她的怨恨转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个雨天莫名萌芽。
她扶着墙往教室里走的时候,踢到了角落的什么东西。她蹲下去捡起来。
原来那一声脆响是外套上的姓名牌掉下来了。就是她现在手里的这个。
贺美娜一双眼中盈满笑意。
“所以,你才是我的辛德瑞拉。这就是你的水晶鞋。”
戚具宁拈着姓名牌,极力回忆:“这听起来像是我会干的事情。但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实际上那段时间我经常找人拿着我的校园卡和姓名牌去帮忙开病假条。危从安,成少为,好几个兄弟都帮我开过。说不定是他们也未可知。”
好学生贺美娜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种操作:“……每个戚具宁都长得不一样,校医没有发现吗。”
“她为什么要多事。”
“还有一件事情。”贺美娜道,“……你知道我是校花扑克牌的方块三吗。”
“你说过。”
“……为了能上榜,我给危从安买了一杯奶茶大满贯。但他说不能作弊,还说他那一票早就投给了你。截止之前我还是有三票。除了我要求钱力达投给我,她又帮我拉了张家奇一票——第三张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