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224)
雀雀刚登上船,还在等人齐全,遥遥看见老杜朝楼枫秀扇巴掌,扇完不算,还连带打了几拳头。
更可怕的是,她哥竟然不还手。
雀雀忙下船走过来,还没走到近前,老杜扭头冲过来,拽着雀雀就要登船。
楼枫秀在他身后道“老杜,我只你这一个兄弟了。”
老杜蓦然一顿,他恼怒道“老子难道有一把兄弟?你他妈到底当谁是兄弟了!”
雀雀着急问“怎么回事啊,我哥不走吗?”
“不走!你哥失心疯,别他妈搭理他,走雀雀,少三爷先送你回家。”
楼枫秀走不了。
老杜知道,就算强行带他走,他恐怕爬,也得爬回来。
楼枫秀固执,他看待事物,简单纯粹到幼稚的地步。
他从不去想,他身上背负着何等噬骨的仇恨。
就像他从不思考,触怒白虎堂昌叔的后果如何。
可阿月不是,他替他记得所有仇恨,替他洗清所有冤屈。
他总能为他淌开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道,让他得以在世间清清白白行走。
有些话,他必须亲口说。
就算不能在人间,也要在地狱。
‘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你踩断它的头,我也不会恨你。’
楼枫秀在想,十七年前,他的话说的足够清楚吗?
如果那个漂亮孩子没有听清,那他得亲口告诉他。
楼梁镇的罪恶,不该由你赎罪。
还有,我爱你。
--
需要君王决策的事情太多,一般上点年纪,都会开始犯头痛。
明宗年纪还轻,已经有犯病之嫌。
对与一条显而易见,一条命就能彻底了结的问题,他足足考虑了三日。
明宗虽然没有捋出思绪,但他大抵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从来在歌沉莲身上看不到欲望,为什么面对他的杀意,他一向有恃无恐。
他所有的举动,都为了让身为君王的自己,看清民心所向不在朝堂,信仰蒙蔽双眼,从而产生可怕后果。
让他这位愚钝的君王明白,圣莲道非灭不可。
所以圣主毫不犹豫准备好了自己的结局,身败名裂,信仰尽毁,彻底覆灭圣莲道。
明宗很难为他的行为定下结论,便决意亲自去见一见歌沉莲。
此行必得隐秘,否则又要引来无尽聒噪,君王单独召来刑部尚书祈恒引路,前往牢狱。
歌沉莲关押地点隐秘,单独安置一隅。
他以一己之力,引起万民激愤,信仰被推翻,王权被质疑,御宫不得不派出官兵镇压暴动。
因而圣主容身之地必须隐秘,否则被那些失心疯的百姓得知,唯恐会被掀翻牢门,私自施刑。
名为关押,实为保护。
这里寻常人进不来,空空荡荡只关了他一个,连个狱友都没有。
歌沉莲身处昏暗的无光牢狱中,仿佛回归最舒适的地带中,并没有分毫不适应。
为断绝人性不断滋生的情感,他十年如一日生活在空无一人的宫殿,黑暗和寂寞,永远不能击溃他。
“歌沉莲。”
一盏昏灯照亮四方,来人气度从容。
“陛下。”歌沉莲起身,从容行礼。
“免了。”明宗径直道“你出去。”
祈恒应声而走,临行前将手里灯盏挂上梁头。
明宗无话,待四周静谧,便出手碾灭烛火。
他捏灭这簇光,只是不愿看见他的眼睛,恐怕仍将他当做旧日无所欲求的天人圣主。
“你顺利达成了目的,那么现在,你想让孤,怎样处置你?”
阴暗中,他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听见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杀掉我。”
明宗眉头皱的发疼,他能不知道杀掉就行了吗?
他不知道歌沉莲做下的行为,正是万民愤怒的来源吗?
“孤来问你,便是想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聪明人,只要你开口,证明你的行为是为了苍生醒悟,和所有的事全部无关,孤兴许,能够宽恕你的罪过。”
“圣莲道为祸苍生,圣主之名令天下不耻,草民有罪,无可辩驳。”
“你觉得,只要你死了,天下子民就醒悟了?”
“如果圣莲道不能彻底覆灭,有朝一日,或卷土重来。”
“你是觉得,满朝文武乃至孤,都是一群废物吗?我们会愚蠢到,眼睁睁看着第二个圣莲道崛起?”明宗沉吟片刻道“好,就算你死了,难道就没有其它有心之人借你意志,重建圣莲道?八千多万两银子,堪比一座山,上百辆车整整运了三日才能尽数运进国库,连孤都心动到几夜不能安寝,你怎么保证,全天下都能抵抗得了,这等诱惑?”
“陛下仁心,只是圣主,为信仰而生,信仰欲绝,圣主必死。”
“所有人都告诉孤,圣主必须得死,连你自己也不例外。不过,孤怎么记得,当日宣旨命你入狱,便已经褫夺了这个名号?”
歌沉莲有些不解,他在昏暗中凝视这位君王,却隐约发觉,不知何时起,他已逐渐褪去少年轻狂的浮躁,已然换上雍容气度。
“如果唯独你的死,才能让天下子民得到醒悟,那就说明你没死,你仍旧留存在他们心里,一辈子都留下圣洁自污的形象,他们谈论起圣主,仍然会感到惋惜,也许若干年后,开始质疑你临死前行径原由,或许,还会反过来推翻孤的抉择,评判孤是否失误。
圣主说过,孤口含天宪,乾纲独断。既不知错,又何必认错?如果圣主有错,孤对你多年信任,岂不代表孤大错特错?
孤身旁,从来没有绝无私心的朋友,孤时常同你胡诌,发上一通牢骚,听听你的见解再做选择,因为孤知道,你跟其它心存欲望自以为是的蠢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