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14)
她害怕了。
“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我随母姓。我阿娘姓吕,闺名见仙。因为婚后迟迟未有子嗣,所以当我降生之时她很开心,叫我鹤迟。”
亡鸦早落,仙鹤迟来。
“但是父亲觉得不好,他不想要迟来,他想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所以听朝中贵人之言,取了母亲闺名中的‘仙’,叫我仙羽,小名鹤儿。两年后我有了一个弟弟,取名仙鳞,小名鲤儿。”
她低头笑一下,“小郎君应当记得,我说过吧,他若活着,该与你同岁。”
拉拉杂杂讲了一堆,崔玉节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却隐约觉得,她要讲的事很重要。可是不知为何他不想听下去。
“阿弟死时,手中还握着贵人给的一块玉佩——那位贵人,叫崔宝盒。”
吕鹤迟不敢看崔玉节的眼睛,但她必须得看:“小郎君,我原姓闻。”
他微微皱眉,好像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吕鹤迟……”
“我父亲名闻乾。你因风凝月露而遭受的一切苦痛,都是——”
“住口!!!”
崔玉节站起来,却不知往哪里走,转了两圈,重新回到吕鹤迟面前,仿若哀求:“你在骗我,闻家一家都死了,我知道的!”
“我与母亲被卖做奴婢,曾受外祖父恩惠之人,受母亲所托将我买走,与师父一起远走岭南。在白磨使部宴席上,知道你叫崔玉节时,我便知道你说的‘体质特殊’是怎么回事,而我行医寻药,就是为了完成母亲遗愿,解风凝月露之毒。”
“我身边之人也曾有过狂症。”
“你的身体不能再受伤了。”
“若再这样下去,风凝月露也保不了你几天。”
忽然间,一些过往不曾注意过的碎片好似都有了解释。
崔玉节手掌捏住吕鹤迟的脸颊,捂住她的嘴:“够了,吕鹤迟,够了。”他盯着那双眼睛,它们好像永远波澜不惊,永远冷静自持。
他深吸几口气,“你说这些干什么……?别说!”只要她住口,他就可以装做什么都没听见。
他明明就快死了,她就不能瞒他到底吗?!
吕鹤迟把他的手拿下来,“因为瞒不下去了啊,”轻声问:“仇家之女,小郎君依然会钟情于她吗?”
是因为他执着地问,问她要一个答复,所以才瞒不下去了吗?
崔玉节笑出来,笑得很厉害。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如此关心我的生死……我还以为……哈哈哈!原来你只是可怜我……”
“小郎君用不着我来可怜。”
“那是怕我死得太快……未能完成你阿娘的遗愿……有愧于令堂、于心不安是吗?”
“……你不会死的。”
“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他吼道,“我不需要你救!你跟你父亲没有区别!自顾自地给人下毒,自顾自地要给人解毒!你问过我吗?!
“你就好好做你的走方医!出你的家!干什么要接近我?!没人管你是谁的女儿、没人要你来大发善心当女菩萨!!!”
吕鹤迟无言以对。
他说的,半点儿都没错。
崔玉节身体有些摇晃,几乎快要坐不稳:“走,我不想看见你。”
“好。”吕鹤迟轻声答应。
刚绕过屏风,又听见他问:
“吕鹤迟,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你对我,一点爱意都没有过吗?
声音似风吹过湖面般微漾颤动,然而未等吕鹤迟回答,他又说,“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什么答案都不想知道了。”
吕鹤迟出门时,左符不知何时等在外面。他第一次没有看着吕鹤迟,与她交错而过是冷冷地说:“请吕姑娘暂时不要出照心院。”
左符进门,关门。
吕鹤迟听见门里不知何物掷地,发出巨响。
她回到照心院卧房,女使们悄然无声地退出去。她灭了灯烛,静静地在黑暗中坐着,直到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
像她陪伴阿娘等待的无数个夜晚那样。
晌午过后,京周府衙与巡检司来人,十分恭敬地敲开崔府大门。
“烦请通报总司使,有货郎报与京周府:罪人闻乾之女闻仙羽逃亡在外,近日回到京中,且改名换姓吕鹤迟,蓄意接近总司使图谋不轨。着我等前来拿人,还请直卫司诸位行个方便,好让小人交差!”
第62章
“来我府上抓人,谁给他们的胆子?!?!”崔玉节掀翻了案几,“是谁泄露出去的?!”昨日半夜才得知她的身份,除直卫司几人外本应无人知晓。穆守安走进来,回答道:“是时常在京州大街附近游走的货郎。吕姑娘去闻家旧宅时,被碰了个正着。”他想找个地方坐下,发现没有。满地狼藉,若不是手中无剑,房子都能让崔玉节给拆了。他应该是一夜无眠,双目通红,在凌乱的发丝后面看穆守安,阴仄仄地问:“哪个货郎……?”穆守安重重地叹气:“你现在出去把整个京周府的货郎都杀光了,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被认出来了,罪名可大可小,但凡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会有办法。”“我冷静不下来!!!”这不就是要害所在了吗,穆守安翻了个白眼。“我帮你想了。现在呢,就暂时先让京周府把人带走——”“我看谁敢?!”“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听!”穆守安摸了摸额头,“康寿,你要不把他药倒了吧。”到底还是左符劝了一句:“主人,至少先听听淮王殿下的办法是什么再做打算。若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主人保得了吕姑娘一时,却保不了一世。”看崔玉节终于有所松动,穆守安赶紧说:“先让京周府把人带走我会疏通关系让他们不要为难吕姑娘你就赶紧奏疏一封请示天子将‘仇家之女’罚入崔府做奴婢毕竟你就是当年闻氏所害仅存之人交给你处置也是理所应当——茶,康寿快给我茶!”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给他憋死。当年闻氏所犯之案惊动朝野,引京城百姓惶恐激愤,于法于情都应斩首。念其所制金乌丸与金乌玉芝解天子疾有功,才改为流放。如今为避免有人将闻氏之女与崔宝盒牵连在一起引发天子不快,就要让崔玉节这个苦主亲自出面,正话反说。崔玉节总算从盛怒之中找回一丝理智,开始思考。“而且,你要讲得更为悲愤一些。其父戕害无辜百姓,你自己更是饱受风凝月露折磨,此女妄图接近你定是别有用心,恳请天子将她交给你来定罪。”等越清重回京,再“不小心听闻此事”,上书吕鹤迟救人及剿匪有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