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9)
匡瑞眼睛瞪得如铜铃:“那当然是陛下、是当今天子的大应!还能是——”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明白了,为何会有“兄终弟及”的流言,为何会有密旨,为何会有漏洞百出的刺杀,“怎能如此?天子怎能……?!”
“够了。”始终没有说话的穆成礼把那封信折起来,“传我的话回左司使,穆成礼为陛下披肝沥胆,忠贞不二,愿与崔总司使一同进京面圣,天子慧眼明鉴,定我生死黑白,穆成礼绝无怨言。”
“总统领……!”
“不能回,进京就是个死啊!”
穆成礼缓缓摇头。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宫变之后,这一刀迟早要砍在他的脖子上。他避不过。
沈鲤追又闻到花草香了。
他不知道是哪种花草,总之跟京城流行和香药铺里调制的不一样。跟主人一样,初看寻常,仔细一瞧,偏又不太寻常。闻到这个香气,他就知道吕鹤迟来了。
摸完额头,又从被子下把他手腕摸出来,翻过来转过去。
“这是什么?”沈鲤追睁眼把手抬起来,发现手腕上缠了几圈净布。
“昨晚上磨破了。”她说,“以前发作时,你也这样捱过去?”
“当然不。”他把手放下,“我会提一把剑,砍一砍杀一杀,便神清气爽了。”
但她好像不怎么信,“这样啊。”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而问,“小郎君,你的狂症因何而起?”
沈鲤追以问题逃避问题:“你说你曾见过有人也如此,又是谁?”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
吕鹤迟先退一步:“我阿娘。那些日子我和弟弟都不太平,差点儿就没了。父亲说她是忧思过度,吃了很多安魂方才好。”
“你好像说过你阿娘——”
吕鹤迟垂下眼睛:“嗯,不在了。”
沈鲤追沉默片刻,回答道:“我自小就有,找了很多大夫,安魂方也不管用。只说是惊邪入体,神魂有缺。”他又奇怪地笑,“也许多烧烧香就好了,也可能下辈子就好了。”
听出他不愿多说,吕鹤迟也不强求。“若是觉得憋闷,身上不那么疼了,就可出去透透气。长山寨过腊月好像有些跟中原不同的风俗,很有趣。”
过一会儿端了药碗来,放在竹案上。还有她留下的那包蜜饯,沈鲤追还没动过。中原风靡食甘,节令甜食多得花样,他从来不吃。
苦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甜味却是很可怕的。
里面也不知道是哪种果子,小小红红,放进嘴里就漾开蜜的味道。舌头一卷,在牙齿间咬碎了,又泛出酸来。
混合在一起,衬得那药更苦了。
自从这些杂役兵出言不逊,吕遂愿就经常在院子里练拳脚,时不时一声大喝恫吓“三军”。
傍晚要下值时,有一个叫张有生的中年男人,旁人都叫他瘦张。小心翼翼地靠近吕遂愿,说“想找吕姑娘请教点事”。
吕遂愿仔仔细细盯了他一会儿:“你没骂过我阿姐,行吧。”
第9章
瘦张是个民夫,应召迁来长山寨时分到一点仅能糊口的薄田。后来同白磨使部一位猎户姑娘成了亲,前几年妻子歌婆儿进山时摔伤了腿,没钱找医官买药,就去请巫医。治却没治好,留下残疾,打不了猎也耕不了田。但他这次来找吕鹤迟不是为了妻子,而是女儿。张家女今年十二,不曾正式取过名,因母亲是蛮族就都叫她张蛮女,久而久之就变成名字了。全家人住在山脚下一间破竹楼里,修修补补许多次,看着比药局烧秃了的后院没好多少。吕鹤迟到的时候,歌婆儿正借着勉强能看的一点点光亮,靠手感编筐子。见陌生人来,她才点起灯。张蛮女皮肤晒得黑黑,细瘦还带着泥垢的手脚从单薄衣衫里伸出来,不安地看着陌生人。掌着灯火,吕鹤迟看她褪掉裙和裤的腿间。即使带了蒙面,她也能闻到一股腥臭味道。女孩有些胆怯和害羞,在母亲与吕鹤迟之间来回看,抓着衣摆的手微微发抖。“别怕,姐姐要轻些碰一碰,给你看看到底是哪里病了。若是痛,你就说,姐姐就再轻些,好不好?”张蛮女点点头。吕鹤迟把灯给小妹拿着,带上手套仔细检验。尽管动作再轻,拨开破溃与粘连时依然让小小的女孩痛得皱眉,但她没吭声,只是咬紧下唇。吕遂愿发现了,夸奖道:“蛮女真是厉害!姐姐我那时可都吓哭了呢!蛮女这么坚强,以后能成大事的!”大概鲜少遇到夸奖,又或者是觉得也有人与自己同样患病,如今也大好了,张蛮女有些惊讶,也很开心。她的母亲汉话懂得不多,在一边不安地绞着双手望着女儿,看到女儿笑,她什么都不明白,但是也跟着微笑。吕鹤迟查完心里已经有个大概,又盘问许多问题,对张蛮女说道:“不是大事,待会儿姐姐开些药,待你父亲照着药方抓了,你也照姐姐的话用了,一定好得快。”张蛮女欢快地“嗯”一声,正要把裤子套上,被吕鹤迟制止道:“这条裤不可再穿了,可有热水洗净的裤子?多备一条换着穿。”裤子缝裆处已经都是血污,平时为外裙遮着看不出。张蛮女有些为难地看着母亲,跟她讲了几句土话,歌婆儿点头。…
瘦张是个民夫,应召迁来长山寨时分到一点仅能糊口的薄田。后来同白磨使部一位猎户姑娘成了亲,前几年妻子歌婆儿进山时摔伤了腿,没钱找医官买药,就去请巫医。治却没治好,留下残疾,打不了猎也耕不了田。
但他这次来找吕鹤迟不是为了妻子,而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