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58)
吕鹤迟懂了。
这一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能暴露身份,看身边这位薛小侠士应是同他认识,一个“崔”字出口就不再说了,肯定也是这个理由。
暗行秘事。
毕竟在吕鹤迟的认知当中:人,成年之人,身居要职的成年之人,身居要职且历经生死的成年之人,断不会记仇到现在且有“故意”报复这么幼稚的行为。
刚好银两也拿来了,吕鹤迟接过来略作清点,欠身行礼:“银两已还,不多不少,王府之前不便叨扰,薛侠士,就此别过。”
没有再多看沈鲤追一眼,包起银钱就走了。
薛证一边瞪沈鲤追“要你见过是什么好事啊?”一边喊“吕姑娘等等我”,把行囊往徐植柳怀里一塞就追出去了。
徐植柳摇头叹气,但也没什么法子。把行囊塞给都管,说招呼下客人,转头自顾自走了。清江郡王孙女大婚,送拜帖和贺礼的太多了,京城商人哪能排得上号。
左符微抬手,两指交替两次。
人群中有个货郎沿着吕鹤迟的方向,敲着小鼓儿远去了。
沈鲤追快把两人背影盯穿了。直到王府都管从左符手中接下拜帖,他才转回身来,施了一礼:“我家主人不能亲自前来,在下替他向嗜鱼翁道喜。”老都管刚要回礼,只听他凑近耳边又说:“主人高堂姓王,嗜鱼翁若想叙旧,在下僦居平波馆街后沈宅。”
老都管眼珠一转,朗声笑道:“同喜同喜!谢过令主!”
转眼间,这封拜帖出现在清江郡王的书案上。如松枝般干枯但遒劲有力的手指打开它,只看到里面四个字:王恩深重。
那双手把拜帖投进炭炉,看它烧得渣都不剩,才慨叹说:“今春寒冷,明年会好些吗?”
安江内旅舍、客店众多,但沈鲤追此行不便住店,左符提前寻了一处宅邸洒扫置办,方便出入。从王府回到居所,沈鲤追就垮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清江郡王,乞儿仙,吕鹤迟,薛证;
乞儿仙应当从乞儿处寻,吕鹤迟怎么会在这里;
清江郡王早上会去江畔,要不要主动接近?薛证为什么会跟吕鹤迟一路?
他们从何时认识的?从哪儿开始认识的?
他、们、俩、到、底、为、什、么、会在一起!
原本,他已经能够非常平静地想起吕鹤迟了。
开始时他还会后悔,若是早知那是最后一面,不该那样对她说话;后来又想,她应该是不会介怀的;再后来想,幸好那巾帕让高嬷扔了,留着只会被日后的自己耻笑。
好像舍不得似的。
他们之间那一丝丝缘分只比擦肩而过好点,哪有那么舍不得啊。
别人可以,唯独他不行。
与男女之情有关但也无关,他注定早亡,与任何人产生羁绊都是恶缘。
所以他会慢慢等待,等待日夜堆叠,一层复一层,将这段回忆覆盖。
世间如此广大,人若尘埃,他和她注定再无相见之日,短暂相遇终究只会化作越来越淡薄的回忆,直到消失不见。
所以他从未想过,再见吕鹤迟竟是在这样的场面下。
看见薛证跟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股无名火就冲上了天灵盖:薛家那傻子就不说了,你吕鹤迟过了一个年,人脉都从白蛮王庭到枢密院了!
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从未见过”,更是没想到吕鹤迟就这么从善如流地转身而去!
“主人。”左符领了货郎的回报,说道,“吕姑娘暂且在西山渡附近旅舍,嫌店宅务僦钱太贵,歇一日准备明日去寺、观等处寻落脚地。”
“真不愧是京直都,啥都这么贵!”吕遂愿感叹道,“那么破那么远的房子每日也要几百文,一个月下来好几贯!”
热情爽直、一点心眼子都没有的薛小侠士,非要帮她寻摸个住处。被谢绝几次才作罢,临走时还一定要她去王府找他,说“江湖朋友怎么能不一起吃个酒?”
吕鹤迟哪有闲心跟他吃酒,盘算手里剩下的钱,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大都城是这样的,京城比这还要贵上几倍呢。”
从长山寨出来时盘缠是比以往富余不少,只是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走走停停、边行医边赶路,而是为了尽快到安江,一路有车乘车、有船坐船。安江各处花费又比自己预期的高,不省着花不行了。
她本想到这里先暂且放下谋生活计,尽快找到石刻药方才是当务之急。
碑文记载的确是千年前供奉灵丹的一座祭庙,但解译者认为“灵丹”与“杀而不死”为上古先民不懂药理而夸大杜撰,真实的部分应该只有“使之发狂”和“女子”“弑父”这几句。
“美人入夜”则是在祭庙上绘制的壁画,乃后世之人根据画面内容所译,描绘君王与这位女子的相遇与离别,并且她的离去让“灵丹”失去了作用。
壁画时间早于碑文,因此结合其它记载,解译者推测,“美人”应是当时一位出色的女性医官,掌握着各种“灵丹”的炮制和使用,遭人妒恨,称其对君王使用剧毒,于是带着药方逃离宫廷,令君王发狂而死。
君王之子找到此女后杀之,并夺来其石刻药方,但因为不懂如何使用而只能供奉在祭庙中。
药方同样并非文字,而是以图像绘制。后人发现这更多这类砖石,根据其草药图形尝试配制,并以文字记录之,却因其剂量与药材有所偏差而毒性多过药性,大多被归为“禁方”一类。
吕鹤迟以母亲的手札反复比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风凝月露”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