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8)
她只希望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别给她们引来杀身之祸。愿儿年少藏不住事,无法证实的猜测先不能告诉她,自己也暂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只要能顺利疗伤,把他早早送走就……
咦,他的脉象,好奇怪啊。
吕鹤迟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而难以辨别的脉象。
似乎是看出她的困惑,沈鲤追翻转手腕:“我自幼体质特殊,诊脉没什么用处。”
“是我学艺不精。但观你神色,巫医的解毒方应是有效。”吕鹤迟抬手附上他额头,“也没有发热,不过入夜后还得小心。”眼白、口舌,一一查过,接着把肩胛处净布打开更换药贴。
第一次看到治疗后的伤口,沈鲤追终于有些讶异:“你会缝创?”
“嗯,许久未曾缝过了。”也许久未曾见过你这么严重的伤。
“你出身何地,师从何人?”
也许沈鲤追自己没有发现,他语气中已经带着审问之意:区区一介走方医,还是女医,从哪儿学来随军医士最擅长的缝创之术?
吕鹤迟暗自叹一口气,果然,早晚会有人问的。
她卷起染血的废缠布,望着沈鲤追,好脾气地解释:“小郎君别看我如今落魄,少年时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后,不得已跟随一位无名坤道学医,游走江湖时曾与师父在军寨落脚。战事起时别说缝创,剖肉接骨也是做过的。
“奈何只是习得应急皮毛。我最擅长的,其实是妇人科。”
沈鲤追还想追问,被从院子里吵吵嚷嚷进来的张家两兄弟打断。两人见还有伤者就上前看热闹:“乖乖耶,穿了个血窟窿咧!”
“定是那些黑蛮子,下得这狠手!我就说,还是卫王打得他们少!”
吕遂愿刚好端着洗创水进来:“莫要看!挨得近了弄脏伤口,你们都要生脓的!”对她阿姐说,“阿姐,我就给他们换了,你只管这行商就好。”
一看吕鹤迟要给那血窟窿洗创,两个七尺大汉霎时噤声,仿佛回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恐怕得请你忍耐些。若是忍不住,叫出来就好。”吕鹤迟轻声说。她是知道清洗伤口有多痛的,张家这两个兄弟胳膊和腿被镰刀刮了口子,洗创水走一遍,哭得眼泪鼻涕糊满脸,叫娘叫了一下午。
沈鲤追轻笑一声:“我耐痛得很。”
他确实是一声都没吭,哪怕痛得全身冷汗、额头青筋暴起。
那张过于好看的脸,此刻也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阿弟那时也是如此。
第一次拿真刀的时候受了伤,清洗创口时痛得要死也逞强一声不吭。待四下无人,才敢抱着阿姐呜呜直哭。
父亲总是不高兴阿弟习武,说他不好好读书怎么去做官?阿弟就说要习武能保护姐姐和阿娘啊,然后参军去做大将军,东征乌洒,保家卫国。
从那以后,吕鹤迟就叫他“鲤将军”。
“鲤将军”练武十分刻苦,短短几年手掌就有厚茧了。她总爱摸阿弟手掌上的茧,心疼他辛苦,又佩服他坚强。
又担心他真的去参军了,她和阿娘得多么提心吊胆地过每一天啊。
可是,“鲤将军”并没有活到被她们惦记的那一天。
如果他活着,就跟沈鲤追一样大,手上有一样的茧,说不准还要行同样危险的事,受差不多的伤。
把新的裹伤布打好结,吕鹤迟扶着沈鲤追重新躺下。
且不管他身份如何,想必也有家人在远方惦记,也罢,这几日便多照顾他一点吧。
第4章
“嘶——!”“娘哎……!”“咦~~~!”张家两兄弟缩在旧屏风后面,看着沈鲤追洗创龇牙咧嘴,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一般。若是现在有力气,沈鲤追一定跳起来把俩人给宰了。吕鹤迟动作很快,他没有疼太久。而且比起风凝月露,这点疼实在算不上什么。沈鲤追咬牙切齿完全是因为那些个碍眼家伙吵得人耳根子不清净!“晌午和晚上各有一副药得吃,小郎君若是乏了就先休息。”看吕鹤迟要走,沈鲤追把她叫住:“在下想要纸笔,写信。”“好。”等得比预想中要久,厢房里再无人时,吕鹤迟才端着她那张小竹案放在榻上,备好信笺、封筒,甚至一小碗米糊汤。沈鲤追正欲提笔,吕鹤迟忽然说:“信纸封筒共计三文,请马市明日回云丽县的药户代送,他开价二十文。现付一半,送到再与十文。”“……”“笔墨是我的,米糊汤问隔壁饼店要的,都不算你钱。药钱、疗伤资材、诊金,眼下已有一贯五百文,将来几日更多,小郎君报平安时需记得备些银钱。”沈鲤追笑得和善:“那是自然。”待吕鹤迟轻快地关上门,那支旧狼毫快被他撅折了。天杀的黑蛮子、姓穆的姓李的姓赵的姓甚名谁的!他沈鲤追活到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被人怀疑出不起诊金!区区一贯!一贯而已!无知妇人!市井小民!念在救命之恩不与她计较!这封信写得力透纸背。沈鲤追憋着一口气,封口都懒得裱,把笔扔在一边就躺下闭目假寐。吕鹤迟来的时候他也不理,她轻手轻脚地收起物事走了。不一会儿,院中传来吕鹤迟对小妹的嘱咐:“把这信和十文带给王虎儿,对,就是那个招风耳的药户。”她已经放轻了声音,但沈鲤追耳力超群,还是听得清楚。寄出就好,反正内容不重要,甚至送不送到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寄信”这件事。若他没料错,追杀他的人已经寻至此处。同样,左符安排的人手也在。对方之所以仍未动手,是怕在知寨眼皮子底下动手动静太大。“寄信”就是对左符表示“见机行事。”而对追杀者来说,机会只剩这一次,二击不中,必会暴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