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87)
“她无事,担心你自己吧。”吕小妹在沈宅等她阿姐。
吕鹤迟缓慢地眨了两次眼睛:“小郎君,声音和鬼影,还在吗?”
沈鲤追抬头看四周,薛家傻子和左符,四处着火的匪寨,满地尸体。该在的都在,不该在的不在:“消失了。”
“太好了……不瞒你说,”吕鹤迟松了口气,“小郎君,我着实困得厉害……”
沈鲤追握住的手腕忽而沉重地向下,他本能地握紧拉住她。吕鹤迟的脸孔仿佛睡着,身躯无力地跌落下去。
“吕鹤迟——!”沈鲤追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跪在地上托住她的身体。
额头刀伤仍未止血,手帕勒住肩膀靠近手臂的刀伤,此时已被鲜血浸透。匪寨日夜,沈鲤追无从得知她经历过什么,但无论失血还是内伤,她撑到现在已经很勉强了。
沈鲤追的脑袋瞬间空白,“吕、吕鹤迟?你醒醒……!”幸好,呼吸还有,立刻找医官,康寿!康寿还在沈宅!
“哐”地巨响,把睡得正香的康寿惊得从床上直接弹起来:“何事?!哎?发生何事?!”
一身血污的沈鲤追出现在他床榻前,把人提起来:“起来,救人!”脸孔如刚吃过几个人的恶鬼,差点把康寿直接送走。
沈鲤追一口气没有歇,带着吕鹤迟从水寨返回安江都。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也没有四条腿,能把吕鹤迟立即带到康寿面前。
康寿魂飞魄散地穿好衣服去他卧房,吕遂愿正陪在人事不省的吕鹤迟身边,帮她把外衫脱下:“我帮阿姐除衫,伤口已尽露,医官郎君不必顾虑其它,救命为先!”
见到伤者,康寿立即医官回魂,上前检查伤势同时说吕遂愿:“姑娘是她亲人,又略懂医术,可留下帮手。”头也不回地说沈鲤追,“你出去,莫在这里碍事。”
他便在门外等着,听里面窸窸窣窣声响,看康寿随行侍从来来去去。
沈鲤追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手,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重量能如此轻又如此重。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瘦削,抱在怀里好似只有一把骨头;可双眼紧闭的模样,又如千斤巨石压住他脏腑,让人无法呼吸。
康寿走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见他仍在等,不免瞧了瞧卧房,又瞧瞧他,“啧啧”。
“体内有毒,幸而她自己吃了解药,余毒清清就好;刀伤是流了不少血,要好生养一养;脑后被重击,有淤血;肋下也要注意不得磕碰,骨头有裂伤。”
沈鲤追怔怔地点头:“她没事了吗……我想去看看……”
却又被康寿拿住机会“训斥”:“人家妹妹在里面呢,你这样子如何进去?自己先洗洗换身干净衣裳!不要给伤者染了脏东西。”
衣裳,对,衣裳。沈鲤追叫人过来:“备些女子衣裳,找几位伶俐女使,速去!”
“水寨里到底发生何事,你搞成这个样子。”康寿深知他并非残忍好杀之人,若非必要亦轻易不会自己出手。
“发病了。”沈鲤追轻声道。
康寿闻言双目睁大后退两步,他又说,“已过去,无事了。”
观他神色正常,康寿这才扯过他的手腕搭脉:“奇了,怎么这样快就恢复的?”知道他服用风凝月露且有狂症的人并不多,康寿是其中之一,且时时为他诊治。每次发病时病程几何,恐怕比他自己还更了解。
沈鲤追望着房内,喃喃地说:“我哪里知道……”
吕遂愿万分小心地给吕鹤迟盖上被子,握着阿姐的手,将忍了许久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行商”说一定会带阿姐回来,让她在这里等着就好。谁能想到回来时竟这般模样,命差点儿没半条。仔细想想,自从遇上沈鲤追之后,她阿姐身边凶险似乎就没断过。
他命格是不是天生克阿姐啊?
“吕遂愿。”
沈鲤追在门外问“你阿姐如何了?”
“还没醒,我在此处守着,行商去睡吧。”吕遂愿开门答话,又想这原本应该是他的卧房,“是不是占了你的屋子……”
沈鲤追摇摇头,“无妨。买了些换洗,先勉强穿着。”让人送上衣裳,又说,“若她醒了,告诉我。”
吕遂愿回卧房看那些“勉强穿着”的女服,从里到外件件名贵,还有格外宽大的尺寸,想来是给自己也备了。
“唉……细心却是真细心,可惜了……”
可惜是个官爷,还是个宦官,还是个跟阿姐命格相克的宦官。
左符留在水寨与弓刀社一同追击水匪余党,议事厅内确有密道,狭长弯曲,拨开覆盖出口的野草能听见潺潺水声,水路不知通向哪里。
左符在地上寻到血迹,断在河边,留下几节被斩断的缆绳。
看粗细,所系之船应该不大,容不下太多人。
但他知道,秦观妙十有八九在其中。
薛证则带人清点水寨剩余物资与船只,一大汉跌跌撞撞从货船里跑出来,吓得白了脸:“那……那里……有尸首……”
弓刀社尸首见得多了,是有何吓人的?
待薛证与徐植柳去看,只一眼便不忍再看。
“带回去,找亲人来认吧……”
不知睡了多久,吕鹤迟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陌生的床帏,和梨花。一枝花瓣快掉光了的梨花。
身上盖着上好的锦被,伤口也被处理完了。她转头看床边,吕遂愿正枕在榻边睡觉,还攥着她的手。想叫“愿儿”,但嗓子干痛得厉害,叫不出声。
她只好努力捏捏吕遂愿的手。
“阿姐……!你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