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88)
看出她想问这是哪儿,吕遂愿说:“是那行商家里。他找了医官给你治伤。”又原原本本将如何遇到行商、为何来此处跟她说了一遍。
吕鹤迟披着衣服坐起来,才发现里外衣都换了。揣在怀里被血迹染红的手札,一页页铺开摊在书案上,旁边整齐摆着匕首,和绳链断裂的哨子。
没等吕遂愿叫,康寿已然带着药汤准时来了:“在下康寿,翰林医官。姑娘懂得医理,内外伤都及时做了处置,并无大碍。”
喝下润喉汤药,吕鹤迟总算是能说话了,“多谢医官……”虽然声音还是暗哑。
“不必谢我,倒是有些事想同姑娘请教呢。”康寿十分认真地说,倒让吕鹤迟满脸疑惑。查完她伤势,又嘱咐如何饮食,向屏风外面说,“听见了?记好了?”
待康寿走,沈鲤追才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不远不近地坐她面前。
吕鹤迟有话跟他说:“匪寨里的船上,有个姑娘……”
“嗯。薛证带回来了,已经找她姐妹去府衙认尸。”
吕鹤迟又看向吕遂愿:“愿儿,发带……帮阿姐去带给垂红和玉娘吧……”当时多做了几条,做坏的用在黄豹子身上,吕遂愿的箱笼里应该还剩着两条好的。
吕遂愿点点头,从箱笼里翻出来,包好了出门。
房里只剩两个人,被沉默笼罩,又某种情感包围。
“没能帮你找到乞儿仙……对不住。”吕鹤迟轻轻地说,“在安江事了,我打算走了。”
沈鲤追没有问她去哪儿,而是说:“你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秦观妙、水匪,和“不能再见”,哪件事她都可以跟他要个解释。
吕鹤迟看向那光秃秃的梨花枝,莫名地笑起来。
“小郎君跟我阿娘是一类人……一腔热忱,对世间事充满期许,所以对人对事皆有回应,可我不是……”
“我更像我父亲,承不了太多世情,也从不为他人之事烦心——是生性凉薄,机缘浅淡之人。”
她转向沈鲤追:“所以,实在没什么要问的呀。”
沈鲤追此刻终于知道,她为何对身边之人没有期待。
她应该很少,很少得到过回应。
原本,在游船上,在霜华洲,在她问出“花朝节时再来吧,小郎君可有闲暇?”时,在她说“请他去平波馆吃酒”时,她应该是对自己抱着一丝期待的。
仅有江湖情义也好,无关男女之情也罢,她也曾想同某个人再一起吃个酒,虚度一些春光。
可这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点期待,被沈鲤追亲手打破了。
就这一点点,他都没有察觉到。
他说“以后不能再见了”,她就说“你做得对。”
她再也不会对自己有期待了。
所以她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吹响那支哨子,即便遭遇杀身之祸,也得死前写下“将此哨还于总司使”才去死!
春风拂过窗棂,凉意盈室。
沈鲤追走到她身前去,帮她拢好衣襟,单手撑在床榻上。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一腔热忱’,昨夜狂症发作时,杀人的时候吗?”他抬手拨开她的头发,让它们不要覆盖额头伤口,“‘对人对事皆有回应’,哈哈。”
“吕鹤迟,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是要个回应的,别人要不想给,我便强要。”
沈鲤追把哨子重新系在她手腕上,“你说的,这是病,要治。”
“‘生性凉薄,机缘浅淡’?那巧了,我恰恰是强取豪夺,强人所难之人。”
第49章
吕鹤迟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要什么?你也没说过啊……”“说了你能给?”“总得是我能拿得出来的……”沈鲤追在卧榻前半坐半跪,视线比吕鹤迟低了一点。她微微俯身看他,长发落在他手背上,沈鲤追翻过手掌,让它们划过手心。他歪了下头,看到书案上放着的医案手札:“你有的很多,比如可做我的随行医女。”“随行……?你身边不是有康医官在?”还是翰林医官,比走方医强得不知多少倍,而且她擅长的是妇人科啊。“他又不能帮我抑制狂症,你能。”况且也不是他的随行医官,是穆守安的。沈鲤追手指缠过那一缕发尾,又放开:“离开安江之前你们姐妹都住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情,同我一起回京城。”“……?!”看吕鹤迟终于有些许意外,沈鲤追甚是满意:“我没有在同你商量。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见他要走,吕鹤迟急忙要起身,却不想牵动肋下骨伤,痛得又跌下去。沈鲤追手疾眼快地接住,听她伏在自己肩膀上疼痛吸气。肩膀也多了个洞,手臂使不出力气,但她还是单手扶住沈鲤追手臂,问:“你……当真的?”把她放回卧榻,双手握住她背后的床栏,沈鲤追向吕鹤迟逼近:“如何?你要逃吗?”吕鹤迟沉默不语。他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去,盖好锦被,“不急,你慢慢想——想想怎么逃。”说完便离去了。吕鹤迟知道他没在说笑,但也不相信他说的“强取豪夺、强人所难”,他不是那样的人。也许跟秦观妙说的事情有关。因为交换身份,她知道了太多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无论是身为直卫司总司使还是淮王幕僚,他最该做的事把自己一刀捅死,或者让秦观妙把自己一刀捅死。但他没有。他想让她活命。至少是其中一个理由,若有别的……不,不会有别的了。她只想知道,若是要去京城,她的身份还藏得住吗?水寨余党被困在青泊淀,寨里又进了官兵,出不得进不来,想要活路只好缴械投降。密道逃出去的沿着水道追捕,只有些散兵游勇,再也成不了气候。黄豹子与痴痴儿身死,秦观妙带着密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