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96)
“我是说,你把人带去京城就要考虑清楚。人家到底是个女子,有些什么流言蜚语你不在意,她怎么办,不要嫁人的呀?”
“她不嫁,她出家。”谁敢搬弄是非,宰了。
康寿不语,康寿叹气。
“她跟你说的?这你也信?”
沈鲤追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疑问:为何不能信?
“无缘无故,哪家女子想去出家?人家就那么一说,你听听就算了。”康寿正色道,“李栾拦不了越清重,此去回京再无坦途,必有一场牵连甚广的生死之战。”他特意加重“牵连甚广”。
这种事还用他提醒?沈鲤追比任何人都清楚,轻声说:“她已经被我牵连进去了。”未等康寿再劝,他又说,“无妨,我会给她安排好退路。”
无论自己发生何事,他都要让吕鹤迟好好活着。哪怕——
沈鲤追脸色又一变:“哪怕她有如意郎君,我也定让他们终成眷属……!”
他说得咬牙切齿,但康寿是信的。看这目眦尽裂的模样,就算吕鹤迟看上个神仙郎君,逃到天涯海角沈鲤追也能为她绑回来。
是死是活就两说了。
吕鹤迟第二次进王府,身份境地却大不相同。
总司使崔玉节之恩人、府中女眷,以身入局助直卫司寻得匪寨,刺杀黄豹子,剿匪有功——还获安江都知事越清重施礼言谢,救下自己唯一的女儿。
既是私宴,王府便只分了男女坐席,缙绅与庶人同列,只是女眷们又分了一席给未婚少女们,让她们玩得自在些。
吕氏姐妹与越容、徐府孙辈几位姑娘们坐在一处。开始都还有些拘谨,几杯甜酒下肚,便有好奇少女试探着问吕鹤迟,如何在匪寨脱身、有无武功。徐象武将出身,家风悍勇,因此族中女子亦可从小习武,比之其他门户更不受拘束。
有人羡慕吕遂愿身高体健,上阵杀敌不输男子;
有人不想做将军,自言愿做谋士,可惜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必金榜题名;
有人想嫁做人妇,但夫君人选仍未下凡;还有人觉得那些通通没有意思,哪有棋艺博弈有趣,甚至当场掏出双陆盘来开一局。
越容鼓起勇气跟吕遂愿说话:“我……只想像你一样,出去看看……”
不知谁说:“这有何难?待你与薛证成亲,他去哪儿你就跟他去哪儿!”
越容低头苦涩笑笑,不说话。
“有何难?很难啊……”一女子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众人纷纷对她行礼,叫“郡君”。她便是徐象六孙女徐白音,不日便要离开王府去京城完婚,“趁着还未嫁人,让我再饮一杯家中酒吧。”
徐白音生得眉目如画,温润雅致,也许是即将离家,话语中不免多了些烦忧与思念。
“天地广大,世间遥阔,唯独女子脚下独木过桥,孤舟渡江。”她看向吕鹤迟,“听闻吕姑娘行走四方,见多识广,可有见过真正洒脱阔达、自由自在的活法?”
吕鹤迟毫无停顿:“回郡君,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吕鹤迟说,“从上到下,富至贫,贵至贱,都没有。统领全族女首,厢兵杂役之女,官家女眷,百戏伎人,哪里都没有。”
“是嘛,没有啊。”徐白音料到是这样答案,与吕鹤迟笑一笑,不再说话。
席间许多少女仍未到能明白她们所言为何的年纪与阅历,满脸不解,有人觉得哪至于此,自己将来定是想走哪条路走哪条路,徐白音也不做解释,只是笑说,“那是最好。”
然后便望着姊妹们说笑玩闹,眼中尽是不舍。
宴席结束时已近午夜,吕遂愿困得睁不开眼。
下了车,沈鲤追放慢几步叫住吕鹤迟,问:“你吃饱了吗?”
吕鹤迟倒是没饿着,但晓得他背后的意思,反问:“你没吃饱?”席上主菜又是鱼,想必是没几样能让他动筷子的。
“提前让厨房备了汤羹,还有羊肉碟。”沈鲤追就知道去徐象那里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走时便交待厨房备着吃食。“饿了的话,送去你们院里。或者……总之,都行。”
身后的康寿实在没听见他中间说了什么,吕鹤迟应该也没听见,但却好像懂了。
吕遂愿不想吃饭,只想睡觉。吕鹤迟便让小妹去睡觉,回头对沈鲤追说:“行啊。”
沈鲤追脸上难掩笑意。
康寿回房不久,侍从就端来食案,放着清淡汤羹与羊肉碟,解酒汤饮。他问“总司使在哪儿吃呢?如何不一起。”
“总司使说……请康医官自己吃,不要找他。”
他此刻才明白沈鲤追刚才未曾出口的话:或者,我们一起吃。
很显然这个“我们”是谁和谁。
翰林医官康寿,看着食案想:这脆弱的友情不要也罢。
第53章
今晚月色很好,若能园中赏月必然极好。想必曾经的主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花园里建一处上月台,无风的夜晚对坐饮酒,颇有意趣。可惜吕鹤迟仍不能吃酒,只把护嗓清肺的饮子冰过了喝。沈鲤追吃完晚膳,也跟她一起喝那带着药味的饮子。宴席上喝了酒与茶,干脆换个味道吃。“今日我见过郡君了。”吕鹤迟回想着徐白音的模样,“她好像……有些忧愁。”“徐白音是徐象最宠爱的孙女,不然也不会带去宫中。如今要远离安江去京城,想不忧愁也难。”吕鹤迟摇摇头,“我觉得好像不单单是这样。”将徐白音的问题说与沈鲤追,“她应该是原本有想要做的事,但因为成婚做不成了。又或者是不想成婚。”“想与不想,哪能是她来决定的。”沈鲤追淡淡地说,“越是名门之后,越要仔细婚事。”说完不经意地瞧了瞧她,“你……家道中落之前,按年纪也可说亲了。”“说了啊。”吕鹤迟回答。若是闻家未曾获罪,她现在八成孩子都满地跑了。对面的沈鲤追连喝两盏药饮,问:“……什么样的人家?”“早忘了,只听说是个读书人,虽然家贫,但祖上也是士人出身,文章极好,得当时大儒青眼,有望科举及第。”吕鹤迟忽然笑起来,“往好处想,幸好家道中落,不然我现在怕是正在给夫君菜里下毒。”沈鲤追失笑:“你就这么不想嫁人?”她如过来人一般喟叹:“未曾得见恩爱侣,如何愿做他人妇。”“万一遇上个如意郎君呢?”吕鹤迟一本正经地问了:“总司使觉得,什么样的男子算如意郎君?”沈鲤追抱着手臂,理所当然地回答:“即便不是豪门望族,至少要功名官禄在身,对娘子敬爱有加,身康体健,文武双全,容姿端正。若能从生至死都庇荫家族,福泽后代,那就更好。”这是他没有成为崔玉节,就一定会成为的“沈鲤追”。徐白音的夫家虽说文武、容貌上差着点吧,勉强也当得起“如意郎君”四个字。吕鹤迟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化为一声轻叹。“如何?不对吗?”“我骂人难听,总司使会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