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别太伤心,妹妹她其实没有彻底绝情,”沈乘月安慰道,“她特地把我支开,大概是没忍心捅我,只是……把您给刺伤了。”
“嗯?”沈照夜真诚发问,“你今日是来探病的吗?”
“当然。”
“我还以为你想把为父气死,直接奔丧呢。”
“…… ”
“你手里拿着什么?”
“在妹妹房里找到的,她给我绣的帕子,和给您的千里江山图。”事发后,官府的人去杏园搜过一回,取走了她的书信、笔迹,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绣品到底是保留了下来。
“难为她一边想着怎么捅我一边给我绣图,让我看看,”沈照夜抢过女儿手中的东西,细看之下,怒道,“你管这叫千里江山图?我看顶多也就十里!”
“是千里,”沈乘月辩解,“只是没绣完而已。”
“你怎么不说是只绣了个开头的万里江山图呢?反正都由得你吹嘘,”沈照夜又抢过女儿的帕子,“怎么你这幅就是绣好的?”
沈乘月无辜地看着父亲。
“外面怎么说?”
“外面的人,都说……二妹妹和她外祖父一样,通敌叛国,连亲爹都能下手去杀,还提起了她和二皇子的事,说皇子谋反也必然是勾结了夷狄人。还说,事发之后,她怕被皇子手下叛将攀咬出来,才急着逃走。官府的人也说,他们在她的书籍夹层里,找到了详细的京城布防图。”
沈照夜背过身子,抹掉眼角一滴泪:“瑕儿怎么这般糊涂?”
“再聪明的人,也免不了执念。”
“什么执念?”
“恨。”
恨意销魂蚀骨,无计可消除。
循环里,循环后,沈瑕说过的话在沈乘月脑海之中萦绕不去。
“我外祖父,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当时夷狄人还做足了势头,假装派兵要营救我外祖父,他们在边境杀人,声称皇帝不放人,他们就屠戮边关千人万人,连百姓都信了外祖父通敌叛国。”
“若是我,我也选和,如今盛世,夷狄不敢来犯就够了。至于几十年、上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又与我何干?边境战火连天,我自歌舞升平。反而出兵才是件麻烦事。”
无数碎片划过脑海,最后都化为一叹。
沈乘月当然不会相信沈瑕是真的通敌叛国,她只是怪自己为何没有提前想到这一切,为何会毫无防备。
沈瑕语气凉薄地说着她若是朝臣,也定会反对出兵,反正夷狄就算要打也打不到京城,朝臣不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悠闲日子之时,她在想什么?
她大概觉得朝臣都是些利己的废物,而会被裹挟的皇帝也靠不住,只能由她亲手来报这个仇。
但这个仇,要怎么报?沈瑕她安全吗?在夷狄那种地方,她能平安活下来吗?与虎谋皮,真的不会反噬自身吗?
“待循环结束,姐姐可不可以教我杀人的手法?我想知道刀捅在人身上什么位置会致人死亡,什么位置又能令人险死还生。”
沈乘月劫国库那一回,沈瑕在牢里对她提出了这个要求。而她时至今日也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沈瑕在循环当中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循环是沈乘月的循环,对沈瑕来说,那是短短一天,在一天之内她得知消息、制定计划、下定决心,甚至思考到了各种细节。其人之心性,其人之智勇,那真的是人之力可以做到的吗?
但当时她绝不可能知道二皇子要谋反,后来种种大概只是因势利导,顺手给夷狄人扣了只勾结二皇子谋反的黑锅罢了。
而沈瑕似乎早已为此做过种种铺垫,她只是一直在瞒着沈乘月。
她提前说过对不起,也提前告别过。
她说:“对不住,同为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名声不好,也会连累府中其他人。”
凭她说这话的时机,怕是人人都以为她指的是二皇子的事。只是当时沈乘月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她,是起了疑心的,想问她有没有别的事隐瞒,但被兰濯来报小桃父母闹事打断,便忘到了脑后。
而后来,沈瑕也依样画葫芦,用小桃的事支开了她。
在沈乘月兴致勃勃邀她欣赏月华院下新建武器库的那一日,她甚至对姐姐举起了袖箭,再三确认过多远的距离外沈乘月能躲过这一箭,难道这也在她计算之中吗?
夷狄人射过来的那一箭,沈乘月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只是她没有办法追上那群人,把妹妹带回来。
沈瑕天生一副温良面孔,其实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父亲手足不行,心爱之人也不行。
她抛弃萧遇,抛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爱是真的,惆怅是真的,毫不留情也是真的。
大概这就是天生能做大事的那种人。
恨意之火无计可消除,唯有仇人的鲜血可以浇熄。
“我想造一艘天底下最大的船,我会驾着它,顺流直下,看遍山河。”
“真好。”
“到时候邀你一起啊。”
“好啊,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你身边的话。”
言犹在耳,斯人却已远在天边。
沈家刚刚出了救驾的女儿,还没等大家攀上关系,转头又出了个通敌叛国的女儿,大家便纷纷远离了去。
这跌宕起伏的,直让百姓日日拿沈家当戏看,高呼比话本都精彩,甚至三三两两磕着瓜子,蹲在沈府附近的街头树下,看着沈府的人进进出出,痛快地聊着闲话。
沈府下人不堪其扰,平日出门采买都改走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