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与楚王解战袍(4)
长公主顺手将信纸扔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剥葡萄,“当初你阿爷冲冠一怒为红颜,连阿娘和妹妹都不顾了,执意贬我来此,如今一封信就想要我回去?”
太后健在,长公主便有恃无恐,她封号镇国
管彤公主,是先帝拟的,若非谋逆大罪,她那圣人阿兄顶到天也只能罚她这三年。
“欸!”太子殿下一个字拐出三道弯,“姑母,珣儿还没当上圣人呢,你稍微收敛一些,顺着我阿爷的意思先下两级台阶,等珣儿登基了,你再想怎么造作。”
长公主不吃这空口画的胡饼,原话堵回去,“好珣儿,他年若是你姑母登位了,也随你造作!”
太子殿下眼睛亮了,又黯淡下去。
“姑母,回去吧,楚家已然做大,楚妃一己之力将楚家都带起来了,在长安跋扈得很,咱们唯有抱团取暖。”
若非母后有他而楚妃无所出,只怕东宫和立政殿都要换主人了,哪里还能提什么称帝登位的话。
太子殿下自觉这三年来的也算感受世态了,但他受了委屈,既没有寻阿爷做主,也没有同阿娘阿婆诉苦,而是无比怀念带他打马长安街巷的姑母,和龙驭宾天的阿翁。
小孩子的眼睛和心一样亮,知道谁能护住他。
管彤公主捏捏他的脸,“行!看在咱们珣儿的份上,姑母回长安出气去!”
太子殿下搁下笔就要来抱他的亲亲姑母,被亲亲姑母一指头戳脑门上。
离开长安三年,连小河沟里的虾都敢跋扈了,珣儿这么个散漫的性子都颓丧至此,她阿嫂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好过。
那太子殿下,可不能再做出这幅彩衣娱亲的蠢样子了,长公主撂下一句:“默够半部论语,准你去吃饭。”
径自穿鞋出去了。
霜蝉姐姐被留下当监工看着他,太子殿下端正默写,小动作也不敢有,他曾经看过惟长公主命是从的霜蝉姐姐徒手劈裂了太液池旁的石桌。
帐前空地已成合围之势,篝火生起,五羊上架,楚王被奉到上坐,肉还未熟,案前已经摆个满当,同心生结脯,是蓝副将的夫人晾的,只在打猎的时候抠抠搜索的拿出两三条来当彩头;浑羊殁忽,淳于将军的最爱,羊腹塞鹅,鹅腹填糯米,淳于将军一层层吃下去,一顿能吃半只羊,今日大方,半只羊都赠给楚王了。
连待客的器具都是淳于将军封将军时御赐的,一眼看过去,光华璀璨,楚王肤白,如魏晋名士,自带风流,在这一片金灿灿中间,也没流于俗气,反而更见风姿特秀。
长公主站在帐前久未上前,远远站着心里泛酸,她初到鄯州的时候,可全没这般礼遇,楚王凭什么?那张脸吗?还是那能领十万军的鱼符?
那鱼符的确让人心动,她从前与楚王针锋相对,也确有这块鱼符的缘故。
长公主再看向楚王,也热切了三分,甚至看淳于将军敬酒也没那么刺眼了。
“本宫来西北营的时候,好像只吃到一碗鸭花汤饼,还是蓝副将顺手做的。”
长公主在楚王身旁落座,一上坐便拔了蹀躞带上的匕首,慢条斯理地片楚王盘中的肉,片满一盘后淋了胡椒杏酱后递给他,“楚王舟车劳顿辛苦了,这盘肉给楚王压惊。”
蓝副将赶着为公主说好话,“这酱还是殿下自己制的呢,选的全是最时兴最新鲜的大杏,再好吃不过了。”
在京中,过厅羊都是酒过三巡才上的大菜,楚王没想到鄯州这边,甫一开席便是这一道,变蒸为烤也算特色,楚王笑纳了。
被这一盘子肉堵了嘴,将士们赏器乐饮酒时,楚王在吃肉;酒过半酣,将军们围在篝火边跳胡旋唱西北调子时,楚王在吃肉。
下半席,太子殿下终于默完论语,上桌吃饭了,楚王还在吃肉。
长公主与他临案而坐,见他那盘子肉吃到一半便再给他削一盘,自己坐在一旁喝酒,倒也没人拉她下场跳舞去。
直到太子殿下也捧着盘子要肉,楚王才逃过一劫。
同长安宵禁不同,鄯州的西北营守着国界河,枕戈待旦是常事,这一顿接风宴吃到子时,将士们才带着满身肉香三三两两回营睡去。
楚王自觉已经把这半生的肉都在今晚吃尽了,人前纸扇轻摇,风度翩翩。
人后单手扶腰,老年踱步。
西北的夜比长安的深,也比淮南的重。
天幕疏星大如斗,夜幕下的鄯州褪去了白日里精心布置的伪装,野风一阵急过一阵,显出些西北特有的强悍来。
鄯州夏夜里也无蝉鸣,楚王沿着营阵慢悠悠地走,倒是听见了几声兽鸣。
篝火渐熄,喧嚣散去,在深黑夜色里楚王却看清楚了,稚水河岸的无字界碑旁边,月光朦胧地勾勒出一段身影。
那一片孤寂中,站着一个管彤长公主。
她斜靠界碑,拎着半壶酒,似在赏月。
楚王这才有所感,鄯州营里好箭术的大力士,原来是这样单薄的一位小娘子。
楚王耳尖,哪怕二人有段距离,也能隐隐约约听见她的声音。
“老头儿,蜀地新供上来的剑南烧春,珣儿偷偷给我带来的,早先便说让你尝尝我蜀地美酒的,今日补上。”
酒坛开封,香飘十里,楚王在这强烈的酒香气里恍然,管彤长公主的封地,正是蜀地。
世祖爷曾经的封地,先帝越过一众皇子赏给了管彤公主,小公主的荣宠,可见一斑。
“阿兄请了楚王来接我回京,不知你想不想回去,不然让楚王将你搬回去,会会长安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