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与楚王解战袍(61)
刑部尚书才见过陛下领了这烫手的差事,一回署衙便瞧见另一尊大佛坐在正堂主位上。
幸得为官多年处变不惊 ,刑部尚书上前叉手行礼,“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颔首,“宋尚书。”
“听说事涉裴度的旧案交由刑部主理了,本宫作为裴度的未亡人,来询问案情进展。”
长公主嘴上客气,但丝毫没有从那张椅子上起身的意思。
刑部尚书也没有胆子开口赶人,只能将自己从陛下处得来的物证摊开在案上。
“殿下,您知道,这件旧案是大理寺盖棺定论的,如今要推翻,困难重重。”宋尚书一身绯色官袍也压不住他满面郁气。
他轻叹了一声,“裴度生平想来殿下是清楚的,寒门取仕,得柳氏赏识收作门生,铨选头名,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一时间激励了多少寒门学子。”
这倒是真的,在他阿爷那时起已经有意培养寒门举子入仕,裴度恰逢其时。
经过好一番渲染,裴度之名传遍了大渝,数不胜数的举子奔长安而来,哪怕距离下一次科举,还有三年。
这事连她都深有体会,车架出门总是难行,各处寺庙道观驿馆和客栈都住满了人。
曲水池,乐游原,平康坊,霸陵桥,人满为患。
处处都是一片欣然景象。
一个裴度,将世家子弟垄断的科举和朝廷撕开了一条口子。
她也是那时正式同裴度亮明身份。
“我许你驸马都尉,助你一程,你且让我瞧瞧,在这条路上,你能走多远。”
在曲水畔不期而遇,长公主覆手望向熙攘人群,像在说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
她总是要选驸马的,若是旁人,不如是裴度,她愿意为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郎君锦上添花。
已经到大理寺的小郎君,像初见那般支吾好半晌才涨红着脸吐出一句愿意。
之后是她阿爷驾崩,阿兄继位,国丧守孝,她的婚期本就没有昭告天下,自然是要往后推的。
这期间,裴度,都一直在大理寺。
在霸陵送他离京时,裴度特意掏出个香囊来,“殿下,我自己缝的,装了些茶叶醒神用,你瞧瞧喜不喜欢,你若喜欢,回京来我替你也缝一个。”
没等她回答,这人便钻进车里走了。
回京时,便戴枷下狱,意气风发的小郎君成了数罪待罚的阶下囚。
贪墨,枉法,草菅人命,甚至因她之故与西北驻军统帅戚长忧结识,都成了蓄意攀附,与西北军串通谋逆。
西北驻军统帅,怎么会和一个大理寺属官勾结谋逆。
荒唐可笑,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铁证如山。
裴度拒不认罪,于狱中自裁。
她那句我等你绣一个,始终没来得及告诉他。
死了一个裴度,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
且说西北军,那时正逢西北军与吐谷浑战事胶着,那时局,怎一句艰难说得尽。
三省无人上过战场,分明明正暗斗不休止的三省官员,此刻同气连枝,要求押西北驻军统帅戚长忧进京受审。
她阿兄艰难顶住了辅政大臣的压力,没有下这一道旨。
在裴度死讯之后的大事有两件,一件喜事,西北军大捷,收回鄯州,打得吐谷浑再无进犯之力,震慑了高昌。
一件噩耗,西北驻军统帅戚长忧,身中数箭,不治而亡。
长公主仔细将那战报看过无数遍,原定的计划并不是强力突围攻城,是陛下去了信,叫戚将军做好最坏的打算,戚将军估量了敌我实力,兵行险着,身先士卒,拼力一搏。
那战报上说,戚将军是死在马背上的,至死都没有倒下。
因着这份军功,戚家满门性命得以保全。
但谋逆证据仍在,举家流放。
韩太傅据理力争为戚家求情,被贬千里,至今未归。
在那一年里,她失去了她的授业恩师,和未婚夫婿。
再说京城里,主理此事的官员并没有因为裴度自裁便放过他,而是以伏诛论处。
一边对裴度的事讳莫如深,一边又将他的事散播到长安各处,世人不知缘由,只以为是裴度自己狗心狼行,又将他踩入尘埃里。
朝中有不同声音的,都被革职贬官。
而从前夸赞他,视他为楷模的部分人,开始见着风向,作诗讽他,来彰显自己的高洁。
长公主记得,还有一些,因这类诗作得好,被世家青眼,收作门生入仕的。
不过这也并不能阻止,寒门取仕的路子变窄了,听说三年后的那次科举取仕,出自寒门的寥寥无几。
在她阿爷手里焕发生机的科举,到了他兄长手里迅速地枯萎了下去。
而这些事情发生时,她远在鄯州,远离了风波中心。
若不是她主动提起,朝中仍无多少人知晓她与裴度曾有过一个未及昭告天下的婚约。
刑部尚书是真切地犯难,“曾经多少人经手过的铁案,如今真要推翻,可不就是诸位同僚联手铸造了一起冤案,扼杀了一位正直无辜的朝臣?”
河间王上下嘴皮一碰,他可知这事该如何权衡?
他是曾经的柳氏门生,如今倒是没有掣肘和顾虑,可那也不敢轻易得罪同僚啊。
“宋尚书,难道因为裴度死了,而曾经定案的人还活着,你就畏首畏尾?你刑部平日里便是这样理政的?”
长公主面沉如水,犀利如刀,“刑部奉的大渝律法,听的是天子号令,领的是朝廷饷银,为的是黎民百姓。”
“可如今宋尚书,是在有冤不申,权衡利弊吗?”长公主将那醒目重重一拍,霜蝉也将剑架到了宋尚书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