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与楚王解战袍(92)
陛下也记得这一茬,他是偷偷带人跟着阿音去的,实在好奇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挎着个木桶般大小的雕花食盒,撑着一柄油纸伞,冒雪前行,裙摆的图案,在月光下都泛着金光,图案随着前行的动作,忽明忽暗。
看着似猫非猫,似豹非豹。
陛下正是追着这细微的光亮,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飞速穿梭在五步一卫,十步一哨的陡峭山路间,丝毫不见迟疑,有心避过了所有的守卫,显然是准备了许久,才能有那番娴熟。
长公主的脸,被大伞遮住,丝毫不露,也不知冻坏没有。
直走到一座陵寝墓门前,她才站定。
“阿耶,我来看你了。”等候许久也无人应答,才认清现实般将自己带的食盒放在石阶上。
她从袖里摸出火折子将两边石柱上的蜡烛点亮,烛火微弱,堪堪映照出面容,瓷白如玉,凤眼黛眉,是标准的慕氏长相。
不饰钗环,单髻上只有一支墨玉宝相花,莲蕊的红宝随着美人的走动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也正是这点在暗夜陵墓前晃动而略显诡异的微光给他点了方向,也引来了守皇陵的侍卫。
这处的守卫,与别处不同,先帝驾崩前有言,要因故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守陵,所以这处的守卫,行动或许迟缓,但却格外警觉。
此刻正成布阵之势,逼近女子,只待头领一个指令,便将女子生擒。
对上持刀向前,面色不善的一众守卫,女子也不恼,反而唇角微微上扬,她赞许道:“如此恶劣天气,还能如此尽心,当赏。”
为首的侍卫首领打量这眼前女子,上着弧领白衫 ,下配黑底破间裙,厚实的披帛随意绕在肩上,不过是寻常女子的装扮。
可这寻常女子竟能绕过守卫走到墓门前。他压下心底的疑虑提着灯笼微微向前走了两步,看清女子容貌后,便直直跪下,称罪道:“长公主饶命,卑职不知是殿下亲临,罪该万死。”
慕凤昭自怀中掏出一个碗大的夜明珠,瞬间照亮了这一片地方,女子的语气依旧淡淡地,“尽忠职守何罪之有?退下吧,本宫不过是来瞧瞧阿爷。”
在此处守陵的老兵,曾是西北军戚长忧帐下的,虽身有残疾,却训练有素,顷刻便退了个干净,只留雪地两行脚印。
周遭安静下来后,她举着夜明珠,同镇墓的两头石刻犀牛六目相对,女子扁扁嘴,眼泪便已噙在眼眶里,将落未落,一开口,便不自觉带上委屈,“阿爷,你在天有灵,把我舅父带走吧,带他下去伺候你。”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石柱上的蜡烛被寒风吹着剧烈晃动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一阵劲风吹过,烛火也熄了。只剩她手里的夜明珠还泛着冷光。
此处守卫十分尽心,天气如此恶劣也将墓前扫地干干净净。
她将披帛解下,随意在石阶上铺了铺便坐了上去,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细数这些天来受过的委屈,“谁能想到你仙去还不满百日?舅父已经开始欺负阿兄,才当上皇帝,自己的另一个顾命大臣便被下了狱,这是打量着我们兄妹好欺负呢!”
说话间,已将食盒里的几碟点心小心在石阶上铺好,长公主又从食盒里摸出了一壶酒,“我在孝期里饮不得酒,但阿爷你应当可以,反正……”反正也不会有人能管束他饮酒了。
这句话太沉,慕凤昭说不出口,她胡乱抹了把脸,合上了食盒盖子,又重新费力笑了下。
“杏花酿,今年的新酿,想着让你尝尝,便带来了。”她顿了下,用力眨了下眼。
“阿兄当皇帝好难啊,我做长公主也好难,比篆香点茶,针黹刺绣都要难。你若还在就好了,定能护我周全,我也不用受这种委屈了。”
慕凤昭忍了又忍,才没哭出来,“今日不早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着又将点心装回了盒子里,“你都不托梦给我,顶不济你去给为难我的人使使绊子也好啊。不给你吃!酒给你留下,省着喝啊!”
长公主又将披帛披回了肩上,却久久没有抬起头来,心底无声嘲笑自己的痴傻,“我究竟在期待什么?阿爷好好地从墓里走出来吗?”
一滴泪,落雪无声。
“谁在那里?”长公主陡然抬头,月光下一点泪痕,尤为清晰。但眼神凌厉,直直盯在十步外的护墓林上,自树干上,轻巧越下一只花狸猫,还与她对视了片刻,便往丛林深处去了。
她重重叹口气,撑好伞便往山下去了,远远还能听见她念念有词,“原来是只花狸奴,我还当是阿爷见我委屈,在天有灵回来护我了。”
立在墓前的黑底靴微微顿了顿,随手拿起了墓前的杏花酒,“虽然我远不如阿爷,不过……”男子精致的眉微微上挑,底下的话并未出口,便由暗卫带着轻巧越上了树干,转瞬便消失无踪。
山下帐子里的人见长公主回来了,赶忙迎上来,为首的青蚨上前为长公主披上了厚氅,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嘴里念着万幸,“殿下可算来了,不然婢子都要领着人上去寻您了。”
许是披上了厚氅暖和了些,又许是先前才祭拜了阿爷,心底没那么慌乱了,长公主边往帐子里走边好脾气地嘱咐道:“青蚨你领着人早些去睡吧,留侍卫在帐外守着就行了,明日一早还要拆帐登山,为先帝行祭礼,且有得忙。”
青蚨应声便带人退下了。
第二日,十一月初十,多位得道的高僧掐算出的吉日,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也正是为了这日,才提前便来了九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