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08)
辛宜松了一口气,帐然地看着松绿帐顶,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过几天,本官带你出去。”
男人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一时听不出情绪。
“唔……大人带妾去哪?”
“莫急,届时去了便知晓。”
罢了,一切随他吧,辛宜再也经不住,放任自己那渐渐漫散的思绪,再次坠入汪洋。
又过了两日,她将养好了身子,再次见到了杭夫人。
她约摸记得,半月前杭夫人回会稽省亲,同季桓告了许久的假。
“杭夫人。”她警惕地看着许久未见的杭夫人,有些抵抗。
季桓既然从未打算放她离开,那她还学何规矩?学好了更好地伺候他吗?
“近来乏得很,怕是今日不能同夫人学习了。”辛宜体面道。
“家主吩咐过,夫人近来须勤加学习,不可将往日的功课落下。这些规矩初学时费心,到底是越往后越轻巧。”杭夫人垂眸,凝了几分神。
辛宜几乎要气笑了,他看不上她,却还强行拘着她在他身边,逼着她与他日夜颠倒地行苟且之事。
身形微微一晃,她一手撑着桌案,若非杭夫人及时扶住她,恐怕她就跌了下去。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杭夫人一边板正地说着话,同时指节触碰到辛宜宽大的袖口。
辛宜瞠目结舌地看着隐在袖口里的东西,一时未反应过来。
“今日夫人将前几日学的规矩再同老身示范一次,老身也好再次纠正。”
看来她有心掩去方才的事,虽未说明,但辛宜知晓她并非敌人。
也就歇了方才要为难她的心思,循规蹈矩地将之前若学做与她看。
二人丝毫未提那事,一个重复着动作,另一个不停地纠正,云霁
中途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杭夫人走后,辛宜连忙从广袖中抽出折叠地只有小指大小的信件查看。
只匆匆扫了几眼,眼底霎时泪意翻涌,甚至是喜极而泣。
“阿——”意识到此处是何地,急忙将后话吞进肚子,又速速将那信纸放在烛火上燃了。
她大约有一年未收到阿兄的信了。她知晓他忙于旁的事,在永安是她也只有年节时才会写封信托人送与他。
阿兄得知她目前的处境后担忧不已,同时对季桓的行径怒不可遏。
因此,急忙抛下手头的事,回来解决此事。
最令辛宜兴奋的是,阿兄已将阿澈接走,再等几日,便想办法带安郎同她一起离开吴县。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一个终于能脱离牢笼,逃脱季桓那疯子的桎梏的希望。
泪意在眼底翻涌,辛宜当即捂住嘴激动地哭出声来。泪珠一滴滴落在碧色裙衫上,留下一处处暗渍。
情潮褪去,辛宜顿时冷静下来。阿兄同她说的是,本月十六,扬州刺史寿辰之时,趁着季桓忙着赴宴,到时候阿兄再派人去城南把安郎救出。
阿兄与她约定地方是归月楼,那是一处专门消息买卖的铺子。
这也好办,到时她领着婢女出去时,再找由头将他们支开就是。
庭前积雪融了又落,覆了一层又一层。眼见着快到要腊月十六,季桓却还未说带她去何处,辛宜愈发地惴惴不安。
只要季桓别在十六那日带她出去,一切都会按着阿兄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趁着云霁过来换茶的空当,她默默打量着云霁,试探道:
“大人说带我出去,怎么一连几日,竟没了消息?他人在何处?”
她主动与自己说话,倒是叫云霁愣了瞬,余光瞥见她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戴的红玛瑙镯子,云霁险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人今日寻友人赴宴了……一时怕回不来。”
当初在清河,她还曾对辛宜摆谱,拐弯抹角地要去了辛宜的红玛瑙镯子,也因此被主上打了三十板子,罚了一年俸禄。
过去的记忆涌出脑海,云霁心头跳得厉害,再不敢小觑辛宜,对她也多了几分畏惧。
以如今她的地位来看,主上待她是彻底与往常不同了。纵使她再嫁生子,主上还是将人抢来了,夜夜宿在她屋里。
“原是这样。”辛宜抿着热茶,“季桓他说过,若他公务繁忙,便叫你云霁陪同我出去逛逛。”
那日不过季桓的床笫之言,是以云霁并未接到季桓的命令。辛宜陡然这样一提,令云霁惶恐起来。
“夫人恕罪,奴婢并未……并未收到主上的吩咐。”她面色为难,却丝毫不妥协。比起辛宜,显然她更惧怕季桓。
“若夫人想出去逛逛,不如待雪停了,奴婢随您一起去府中的芮园。”
“怎么,季桓他分明与我说过,要带我出去,你们这是要违抗他的命令?”辛宜有些气闷,看着云霁又加重了语气,“……你们自然该知晓他的手段。”
“奴婢自是知晓……主上说了腊月十六日会带您出去,今日才腊月十二,奴婢真得不敢擅作主张,还求夫人莫要再为难奴婢。”她暗暗打量辛宜的神情变化,腰身朝着辛宜行礼,面容无奈却又坚决。
她的话音刚落,辛宜面上不显,握着温热杯身的指节暗暗又紧了几分。
竟是腊月十六?
他这是要带自己赴扬州刺史的宴会?
惊怒过后,心头蓦地一凉,无奈又悲哀。
且不提腊月十六那天她不可能会同他一道去,就算她真去了,又以何等身份露面?
刹那间,她忽地明白过来,她死后整整五年,季桓都未替她收尸,也未将她的牌位放在季氏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