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89)
毕竟,之前的冀州崔氏可不是清白无辜去会稽认祖寻亲。
他只须静待,待朱轻彻底坐不住了,他才能将阳羡朱氏拉下水。
接着再是扬州的那些世家们。
不过,此案倒真是叫他意外,没想到一个区区的陈绿香案,竟解决了他的要事。
季桓垂下眸子,扫过辛宜的身影,继续默不作声的听着朱泮被杖刑后的悲号。
午后的春日总是犯着淡淡的困倦,辛宜强撑着眼皮,苦苦支着身子。
“季郡守,我朝向来有规定,为避免冤屈错案,无论何等犯人,皆要为之寻讼师辩护,问明缘由冤屈再行审理。”
官署外忽地来了一行人,带着人马,气势汹汹,直逼大堂而来。
一灰衫文士率先进来,对上季桓的眼眸,不卑不亢,提高声线道:
“季郡守如今这般,既无讼师,也无证人,是要屈打成招?”
与之同而来的,还有他身后的几位文士。他既这般说了,那文士里也许是朱轻请来的讼师。
季桓只是淡淡看些文士一眼,并无反应。迎上他的目光,季桓忽道:
“堂下何人,见官不跪?尔等这番藐视官府,大言不馋诬陷朝廷命官,莫非不知我朝不敬审官,私闯公堂之罪?”
灰衫文士面色冷峻,抬眸对上季桓的视线,继续道:
“在下杨晞,以及在下身后之人,皆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跪。至于私闯公堂,在下特意向刺史大人秉明情况,前来观案听审。”
“何况,听说大人审了一个杀夫夺妻的案子,审得甚好。只是下官亦有一惑,大人当真判得清明吗?”
听到此话,辛宜周身的困倦顿时消散,她抬眸眯着眼睛看向杨晞。那人身形瘦削,须发发白,但周身的气息清冷却又分外平静。
辛宜摇了摇头,却又不死心,盯着杨晞及其身后之人看了一瞬,捕捉到季桓似有似无的目光,迅速垂下眼眸。
“这人是谁啊,怎这番惹人生厌。咱们吴郡遭了多少难,几近百年才出了季令君这样的救星。”
“若非季令君大人开仓放粮,禁卖水米,水患过后我们早没命了。”
“就连朱泮那种黑心肠的,竟然还有人为他写状词申冤,我呸,简直是一丘之貉,我看那人也不是何好东西。”
公堂外观审的民众愈发某些不满,开始对着杨晞指指点点。
男人袖中的指节紧紧攥着,面上却分毫不显。他不会与虎谋皮,朱泮所作所为,自然该死。但季桓,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杨晞”再抬眸时,忽地发现一旁有视线紧紧定在他身上。
待他看去,侧旁的那人当即垂下眼眸,隐匿好情绪后,才面不改色地再抬眸看他。
季桓不经意地向后靠去,唇角扯出一丝笑,盯着杨晞开口道:
“你觉得本官判得不对,饶是你说,该如何审,如何判?”
“审人须先审己,修身须先修心。季郡守觉得,以你的品行,审理此案,不该当避让?”
杨晞抬头,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季桓,二人对上视线,季桓玩味地曲指轻磕着桌案,危险地打量着他。
“依你之言,本官不配审理此案?”
“正是!”
“……”
忽地,堂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轰鸣,不少百姓甚至拿起菜篮的青叶鸡蛋,不由分说地朝着杨晞砸去。
对此,杨晞视而不见,也不躲闪,更不避让。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的季桓。
季桓倒未像以往那般拍抚尺呵斥。依旧淡淡地看着杨晞,沉沉地打量着他,似乎透过他的眸子,在寻另一种可能。
他亲眼见到了韦允安的死状,是他亲自吩咐手下埋的。韦允安的尸骨早已深埋兮山。他的魂魄亦被他请人超度,灰飞烟灭。
今生,来世,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莫妄想再接近辛宜,与她做成夫妻。
季桓抬眼看向辛宜,见她面色如常,眼眸惺忪,甚至到了昏昏欲睡的程度,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须发白了大半的灰衫文士依旧立在那,如同悬崖上的孤松。
青叶拂面而过,鸡蛋也砸在他的身上,蛋清混着碎壳,洇湿了他身上整洁的灰衫。
下颌冷峻,纵然有胡须在身,也不减他的丰资,反倒多了几分沧桑之感,破碎又珍贵。
“是与不是,大人有没有资格,今日当着吴郡百姓之面,只需回答下官所言之虚实即可。”
不待他点头,杨晞上前一步,质问着他:
“其一,还请大人回答下官,天兴二年,吴郡,大人为何谋害下属韦允安,强夺韦家妻女?”
“其二,前朝征和五年,大人身为冀州别驾,为何弃城而逃,大人不仅抛弃了邺城的百姓,甚至还抛弃了您的夫人,眼睁睁看着她被胡人吊挂城墙曝尸三日!”
“其三,下官去清河时,曾听闻大人曾弑父杀母,囚姊杀妹!”
“此番种种,大人可否给下官一个解释,不然,任凭大人这番残暴不仁,屈打成招的性子,不仅下官难以信服,天下百姓,陛下!更是难以信服。”
“且我朝更是以孝治天下,大人弑父杀母,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又岂能担此大任?”
“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防陛下叫人蒙蔽,混淆圣听,下官自该向大人求证一番,求大人一个,问心无愧!”
在他问出第一个问题时,辛宜便再无法平静。怕被季桓看出端倪,她拼命地压抑住眸中的清泪,垂下眼眸,强忍着思念与悲恸,紧攥指节,月牙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