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90)
公堂上,男人忽地发出一阵冷笑。季桓冷冷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你可知,本官来扬州是奉命查案,处理扬州震泽决堤一事。”
“本官身为尚书令,且又领了钦差一职南下,这些,都是陛下的命令。”
“若依你所言,本官既如此十恶不赦,陛下却依旧重用本官,岂非是陛下的不是?”
季桓淡然地轻扣桌案,唇角扯出微不可查地笑意来,余光却仍在继续留意着辛宜的变化。
辛宜也察觉了他的打量,抿着唇瓣,纵然心中再如何翻江倒海,依旧不动声色。
“大人慎言!”灰衫文士上前一步,怒视着季桓,“是以,下官今日所问,正是忠君之忧,陛下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事事通达!”
见他情绪激动,步伐上前,辛宜坐在一旁,紧紧捏着一把汗,目光忧切。
“好,你以为,单凭你一张嘴,便可随意污蔑朝廷命官?今日若有差错,耽误了朝廷办差,纵然你有官职在身见官不跪,本官亦可按大周律处决了你。”季桓坐直腰身,目光沉沉地打量他。
“自是如此,还望大人莫要多费口舌,直接回答下官所问既是!”
见他这般咄咄逼人,气势汹汹,堂下的众人也被那灰衫文士给唬住了,不敢说话。
但他们也不愿离去,妇人提着菜篮,货郎放了担架,齐齐聚在那儿,甚至还有孩童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他们也曾听说季令君的夫人被胡人吊挂城墙整整三日。
但后来又听说,季令君的夫人没死,反而一直隐居庵堂。
“其三,你方才也言,仅道听途说,便来此质问本官,污蔑本官弑父杀母,囚姊杀妹?”季桓忽地冷笑一声,凌厉的目光自上而下地盯着他。
“那你可知,本官十五岁时便经冀州推举孝廉入仕。若之后真如你所言,那你以为,本官还能安生地坐在此处?”
“本官之父,病逝于冀州,至于那所谓的母亲和幼妹,被冀州的瘟疫夺去了性命。此事,冀州方志皆有记载,你自可去查。”
“至于本官的阿姊,她如今人就在吴郡。”
季桓说罢,堂下的百姓当即开始叽叽喳喳,甚至还有人愤然继续朝着杨晞身上仍了菜叶。
“其二,本官弃城而逃,舍弃冀州百姓和本官的夫人,更是无稽之谈。当初胡人入冀州,本官的先行撤离了百姓,留下空城引诱胡人,最后再将其一网打尽,自此平定河北三州。”
“本官的夫人,早年间在佛庵修行,前不久才随本官来到吴郡。”
视线扫过辛宜,见她依旧面无表情,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季桓眸底渐沉,阴鸷的视线渐渐落在那灰衫文士身上。
若非他,辛宜又怎会想起那些不快?既然他敢明目张胆地撕开绾绾的伤口,那他季桓决计不会放过他。
杨晞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怒火,屏息凝神,继续道:
“还请大人回答下官最后一问,大人既然强抢下属之妻女,做杀夫夺妻这等丑事,又凭何配坐在这高台之上,公正审理此案!”
季桓凤眸微眯,玩味地盯着他,心底似乎有了计量。
“好,既然你认为本官杀夫夺妻,那你说,本官夺得是谁的妻?那妻姓甚名谁?本官为何夺她!”
那灰衫文士呼吸渐重,袖中指骨咯咯作响。拧着眉心,沉沉盯着季桓。
韦允安忽地意识到,他又陷入了绝境之中。季桓竟然谎称绾绾在佛庵修行五年,他知晓季桓这是在遮掩绾绾的名声。
可他在此刻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妻,辛氏玉绾,当下就坐在一旁。
他此行本就是来寻绾绾和阿澈,想带他们脱离苦海。之所以那般质问季桓,不过想看他身败名裂。
可若要以毁了绾绾为代价,他宁肯不要。他宁愿死的是他,也不愿让绾绾置身水火之中。
辛宜不动声色的盯着“杨晞”看,深怕他被季桓看出端倪。
眼下,知晓安郎活着的人,只有她和阿澈。只要季桓相信安郎去了,便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可若他这次说不出个一二,定然会叫季桓怀疑。辛
宜急得拧眉,迅速思索着如何在季桓眼皮子底下提醒他。
哪知,此刻不知谁仍了一枚鸡蛋,力道稍远,薄卵撞地,溅起一阵阵清夜。
季桓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锁着眉心偏过脸去。
辛宜和“杨晞”仿佛心有灵犀,恰在此刻第一次对上视线。
转瞬间,韦允安看清了她的口型,又迅速收回神色。
“八月前,永安曾有一人来吴郡任职,协助处理吴郡水患之事。那人便是从事韦允安。”
“其妻辛绾,端庄素雅,秀外慧中。大人便如朱泮一般,生了歹意。”
韦允安的视线落在那碎了满地的鸡蛋上,抬眸隐去了眼底纷涌的恨,平静道:
“若下官记得不错,那日韦允安妻女的马车,正巧坏在了吴郡官署前,大人不还邀其妻女,进官署喝茶?”
季桓盯着那灰衫文士,目光阴鸷深沉。此人须发发白,面色泛黄,仅看外貌确实是耳顺老翁。
若非他亲自埋了韦允安的尸身,他简直就要怀疑,此人是否是韦允安假扮。
方才他也确实如此作想,但见他连辛宜都不在乎,更排除了韦允安依旧活着的可能。
这个人,留不得了。
当时的事传得甚广,也自是那日,吴郡的百姓及其拥护季桓季令君性情随和,爱民如子。
“自那日后,韦允安便再未归家,反而被季太守派往齐安,从此之后,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