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159)
云鹤正在同苏以言对弈,他二人看上去已进入无人之境,云飞一时也不想打扰他们,只定定站在苏以言身后。
他棋艺虽不精,但陪伴着郎君如此岁月,多少也有几分,他见郎君手中黑棋倒是不显杀机,看上去高深莫测,如同在韬光养晦一般,反而是小娘子,白棋之后隐藏着狂风暴雨一般,风雨欲来之势,雷电迅猛之力。
不由得感叹了一声,小娘子棋艺真是顶尖了。
但见着云鹤手中黑子迟迟不落,苏以言却放下了白子,将其靠拢,“是我输了。”
云鹤手中的棋子已经被握得滚烫,手旁的药已凉透,他轻轻抿了一口,“表妹承让于某罢了。”
说完,才像是见着其身后的云飞,云飞接到云鹤的眼神,忙走上前来,“郎君,府上的家书到了。”
云飞将药端出去热热。
云鹤却先未拆开信封,只对着苏以言说,“表妹布局妙哉。”
苏以言却不以为然,将棋子分开放进棋篓中,“此中受益颇多,等哥哥得空,我定还要向哥哥请教请教。”
云鹤道了一声好,拆开信封,总是不变的神色竟也微微有了变化。
第77章
“这是怎么了?”苏以言见云鹤脸色微变,不由得出声一问。
云鹤五行并下地读完,然后将纸交给苏以言,苏以言满头雾水接过,又看了一眼云鹤,见云鹤抬了抬
下巴,才看向这张飘着墨香的纸,也不禁念出声来——
“少宁贤侄见信如晤。近日京中盛起一谣,直指王陈二家,王家世叔乃世交,陈家季繁乃父亲门生,与本家走动频繁。朝堂上弹劾二人的奏章颇多,此二人,任一出祸事,均与本家脱不了干系。闻二哥曰你曾论此歌,不知此歌乃是出自何人之口,少宁可有头绪?若有,请速回信。”
.......
“这信乃是三外舅所书?”苏以言见心中口气似乎是那位她只瞧见过一两面,也像其他外舅一般热络的人,她又分神抬眼看了看云鹤,见云飞已在此期间将药端进来,他接过了药,正在喝着。
苏以言见云鹤吞下一口药,颔首,才继续往下读着,“因兵中辎重匮乏一事与陛下命礼部拟订东封泰山一案,朝中大臣尤其是台谏之官颇有微词。一因,由于目前陕西一线兵粮辎重由春闱之时王家世叔提出,缩减**中嫔妃开支以及征懿戚公使钱一半以做军用,众权贵亦颇有微词。叔以为,约与此事有所关系,又,国库本就空虚,不知此懿戚之间拿出钱粮可供应多久。朝中萧党一派又提出广征天下民夫运送辎重,朝中争议之声频起,河北又起地震,朝中官员进言拨款之争愈繁。
再有,父母均安好,侄儿勿念,父欲回应天老宅终老林泉,另有,嫂已离家一旬有余,行官道,料想应快及睦洲。”
上句话语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云鹤这边尽快料理了贪官,将钱财缴纳上去,充实国库,将足够的钱粮运向西线,余下的就算是圣上要兴师动众封禅泰山,也不会导致国库空虚,不至于让灾害百姓等不到朝廷的救济。
云鹤愈发肯定,皇帝虽上朝时间不固定,却对手下官员洞达,包括之前的谢苏两家案子,以及柯世叔被冤枉一案,明知都是政治手段中的把戏,就算是冤假错案也不放过,就是为了其中的钱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记起起那日他在祖父面前说出此论时,祖父及时制止了他。
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无声叹了口气,回想起朝中那几位他接触过的台谏,
一位是他再考场时便见过,是祖父所说为人刚直一人,由萧相公举荐的蔡昳,蔡翰林,此人却不在台谏之位,却也是真心为国考虑。
一位便是有过一两面之见,听闻是之前参了他父亲一本的夏朝夏御史,在朝堂之间偶遇见对云鹤态度也亲和,甚至还会说上两句话,在他明贬之时,还上了奏章请皇帝三思。
皇帝只偶尔翻阅一下奏章,但台谏的,历来两府也没资格打回去,皇帝若不查看,落在台谏耳朵里,便会在上早朝之时奏上两本,故而皇帝偶尔还是会看看下面人送上来的谏言。
夏朝这奏章落在皇帝眼里,皇帝还对着云鹤调笑了一番,说什么“不愧是老相公的门生,”云鹤当即便将书卷放下,撩袍不卑不亢地对着皇帝行了大礼,曰,
“陛下,夏中丞与臣皆天子门生,为陛下效力,为社稷谋福,臣等均是一片丹心以报陛下。”
皇帝这才淡淡抬了眼,笑开来。
虽在百姓之间总是传着,这当今陛下他重情重义,最为记恨狼心狗肺不知恩图报之人,但云鹤也知他同时也忌讳结党营私,谋取政权。
不过是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罢了,同祖父一样,很多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不闻不问才是最好的,云鹤心里暗惊,陛下是对于云家还是不够信任,或者是说,祖父一致仕,便将陛下的信任带走大半了。
提拔自己,一是朝堂之间混久了均是圆滑之人,又有家庭牵挂,谁人不想着的是明哲保身。李佑之所以未被治罪,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陛下需要有人,甚至是少年人来作为打击萧党之人的利剑,二是证明给天下万民看,他确实如传言中一般重情重义,老相公致仕了,就提拔他最有才能的孙儿,三便是,他云家参政之人颇多,帝王精通的制衡之说,他这一入仕,便将已在朝堂打滚许多年的哥哥们的仕途给中断了。
一时间如同得知自己那位五哥哥死讯一般,不由得悲上心头来,又觉太祖皇帝若是知晓如此之事,怕在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