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330)
几人掩面而笑,老相公负手哼道:“你这老婆子懂什么,这叫仿古志趣,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耕耘,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乐夫天命矣。没念过也听过罢!”
老夫人白眼嗔道:“我这老婆子没读过几本书,哪儿能知道这些呢?”
六郎君适时插画道:“祖母,孙儿知道,这是五柳先生写的,正同祖父过的日子相似。”他等这个在祖父面前漏脸的机会很久了。
三房陈氏嘴角压不下去,笑着补充说:“这些时日,泽儿还是用了功的。”
老相公微微颔首,“嗯,连五柳先生都晓得了,确实是好好用功了。”
得到夸奖,云泽“嘿嘿”一笑。
苏以言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老相公朝她轻点头,她眼中险些湿润起来,唤道:“祖父。”
老相公道:“阿言便同老夫一起,来陪陪我两。”
苏以言点了头,待他们两都上了马车后,姜氏对着她使了眼色,她提起罗裙由子星搀扶着上马车。
马车轮辙轧在泥路上,车轱辘发出声音来,苏以言上车后一直以目抢地,老相公让自己和他们一个车,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吗?
老夫人目光移到自己老头身上,见他微闭着眼,一副高深莫测样儿,轻拍他臂膀 ,“有什么事,不知回府去说吗?把阿言唤上来做甚,她陪老婆子有什么好顽的,同姐妹们在一起也好顽些啊。”
老相公这才道:“我是有事想给她说,你不知道人老迈后,记性就不如从前了,回到府上我怕我又忘记了。”
老夫人动嘴皮子,“那你快说。把阿言都弄得急张了。”
老相公转向苏以言,“阿言,你不姓苏,你可知道?”
老夫人也一脸惊愕。
苏以言听见这话时脑中嗡叫已无法思索,老相公他怎么知道?这事不是只有父母和自己和七哥哥知道吗?
她捏紧了锦帕,手心中沁出汗来。
透过车帘,外面传来嘈杂叫卖声,苏以言轻轻点了点头,老相公道:“苏无绩告诉你的?”
苏以言道:“我偷听到的。”
“你莫疑惑老夫怎么得知的,苏无绩给老夫写信求助时,老夫便知了,近来,鹤儿给老夫写了信,信中提到了永节,老夫在今日见到你时,便揣测你应是知了自己身世。”
苏以言猛地抬起眼,原来如此。
老夫人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阿言竟是永节的遗女,”又转向老相公,道:“老头子你怎么也不早说?”
老相公却不答,另道:“阿言你如此敏锐,定是知道鹤儿的心意罢。”
苏以言在二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老相公道:“老夫在儿孙学生之间说过最多的话便是明哲保身,鹤儿更是深谙此理,虽他有拳拳爱民之心,却也该量力而行,他执意要被下放去睦洲,有六成是为了你家的案子。”
“阿言知道。”
“阿言,老夫说这些,并不是生气于他因你失去理智,也不是责怪你惹祸招愆,只是老夫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担忧,但说得再多,还得他听得进才是,你可明白?”
“阿言明白,阿言感激你们,愿结草衔环以报。”苏以言说着想起身行大礼,被老夫人摁住了。
老夫人生气道:“收起你那官威,吓着小辈了。”
“老夫还想问你,可是已经知晓永节如何亡故的?可想为他申冤?”
苏以言眼中滚出泪来,“阿言不敢满您,确有此想法。”
“他当年之事涉及储君那个位置,若想要为他申冤,别人都是不能的。得除非是陛下,可陛下不喜人提起他,也不喜齐王,这是陛下的心结,得等他自己解开才行。说这些,只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什么敲登闻鼓,都不现实。也希望鹤儿不要做傻事,搭上自己的前程与姓名。”
苏以言心中那隐秘的想法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下被揭穿,她闷闷道:“阿言晓得轻重,只是生父有梦托我,说魂归不了故里啊,阿言真......心中过不去。”
“若老夫还任职,在朝中势力正盛,陛下一病,念及亲情,或许可以一助,可母亲,换三郎权势,或者你想倚靠那简在帝心鹤儿的权势,都是敲冰求火,论功不遂。永节气性急,折也折在这一“急”字上。待时而动,永节不会怪罪你的。
况且,凡事缓则圆,阿言你读圣人言无数,应是能明了这道理的。”
苏以言攥着锦帕不松手,闻言身上似乎轻松了一些。
老相公见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耷拉下眼皮正打算养神,她忽地道:“祖父你可知道,陈王偷回京了。”
午膳在府中用的,众人其乐融融之间,只有六郎君又耷拉着脸,被老相公教育了,让他好生读书,学学哥哥弟弟,府上就他一个白身之人。云泽连连称是,称之后定去考个功名回来给祖父脸上添光。
六郎君在这一年已不似从前那般纨绔,见着父亲只对四哥哥另眼相待,他不想总从父亲眼里看见对自己的失望,也想要父亲多看自己两眼,于是卯足了劲去读书,苏以言这次见着他,也惊讶于他的变化,只是他的行为举止都很明显地偏向于云介。
不过,只要有变化,不当从前那个斗鸡走狗的花花公子,便是好的。
午宴上只有他一个男眷,彩衣娱亲自然也落在他身上,也没过多久,连姜氏对他的变化都惊讶地合不拢嘴,把陈氏乐坏了。
五月中旬,本是好日子,宫中却传出流言,说皇帝病情反复,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