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344)
李佑当然听懂了,却嘻嘻一笑,往云鹤那边的木栏处靠去,依旧厚着脸皮,“那给我闻闻,我不要总行了吧。”
云鹤笑道:“你爱闻,就坐在这里闻便是了。”说完又把香包揣进来袖子里。
李佑“哼”了一声,转头调侃起云鹤来,“贤弟,上次提起你表妹时,我忘记问了,你家里可向你表妹家定了亲?”
“未曾。”
李佑又问:“那你牵挂的表妹可知你心意?”
云鹤思忖良久,正当李佑以为他不会答时,却没想到听见他说道:“应是知的。”
李佑将手伸过来,从他床边扯了一根稻草,边编草蚂蚱边不解道:“什么叫做应?”
云鹤道:“我不知道。”
还有你云鹤不知道的事,李佑见惯了他深沉样儿,闻言起来心思,想逗逗他,“若是有镜子,当让你看看你如今这模样,哪家的小娘子还能心悦你,若是你就这样出去,那万一你表妹不悦你如何?”
云鹤知道,太久没
拾掇自己,面貌实在不好看,但他不喜别人说这种表妹不喜自己的话,于是收起笑容冷了脸,“你不懂。”
李佑也不计较他话中的冷淡,只跟着答:“我是不懂,我只知道若是有哪家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的,但你说,让我娶了人家,我又觉得不好,我这样一个人,在京都无立锥之地,如何能带给小娘子幸福的日子呢?”
人一在闲来无事之时就会胡闹思想,云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同他深入聊聊,也就闭了嘴,李佑见他不答这话,忻忻住了嘴,然后发起了呆。
二人静坐了一些时候,
李佑见着窗外那一束光,忽然开口问道:“少宁,我们真的还有出去之日吗?”
云鹤答:“或许快了。”
李佑道:“真希望如你所言,我太久没感受到阳光照耀身上的感觉了,以前在乡下农活忙碌时,总觉得太阳晒得人皮生疼,抢收之时晒的太阳可多了,把身上都晒得脱了皮,浑身火辣辣地疼,我还是做活做得少的,毕竟我要念书。可如今算是远离了,我也做上了士,完全晒不着太阳,我又觉得难受得仿佛要了我的命。”
他有如此感叹,像是失去了以前那种只求死谏名垂千古的模样,云鹤只感到欣慰,人必须得有一定的心气才能继续活下去,何况是他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之人,他对阳光的追求,就代表还想活下去。
云鹤安慰他,“会有这一天的,你放心好了。”
为不让李佑胡思乱想,云鹤引导他,二人闲来无事之时,就相对而坐,将楚辞背了个遍。
云鹤不由得想起,从前和苏以言对楚辞时候的心情来,那时还能唱和,现在狱中,确实没那个心境的。
只是不知她过得如何?是否有在云家的庇护之下。
时间如流水一般。云鹤在墙上已刻下无数道痕迹来,他再一次借着微弱的光数了数,快三个月了。
外面有人在低声讲话,是狱卒。
——给他们送饭来了。
云鹤问:“今日可是什么日子?”
这是云鹤第一次开口发问。
那狱卒被皇城司公事章屯打点过,道:“学士好敏锐,今日是中元,但陛下未祭祖,也未出面宴请百官登楼看灯,但道者院倒是同往年一年。给祀部十道,设了大会,焚了钱山。学士可闻见了一股淡淡纸钱的味道?”
香包的香气已散发得差不多了,云鹤是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味道,只是被关在狱中太久,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原来已到七月十五了啊。
听狱卒们一说,忙道:“确是有一股味儿。”
李佑问:“陛下今日可上朝了?”
狱卒将饭菜递给他俩,答:“不知怎么回事,陛下也没有上朝。听说众官人们都人心惶恐啊。”
另一个狱卒道:“别说各位官人了,就是小人们也是啊,今年许多事情不和以前一样了,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云鹤接过饭菜,道:“多谢。”
狱卒们回答:“学士同小人们客气个啥,都是公事吩咐的。”说完便走了,又回过头道:“二位用完放在那里就是了,小人们等会来收。”
云鹤知道,这是他们约上一起喝酒去了,碗筷得等着明日清晨时候送早膳的狱卒来收了。
只是狱卒们提起了章屯,李佑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云家费力打点的作用,这下得记章屯好大一个人情。
李佑用膳之时与云鹤搭腔,“陛下可是身子原因?”
云鹤也不如在家中一般,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来,饭未喂进嘴里,立即回道:“禀德兄,慎言啊。”
皇城司狱建得太大,而一般的是皇帝吩咐的重罪才会被关进来,李佑环顾四周,心道:“也没人啊。”
但是云鹤说得确实是正确的。
他总觉得有时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回答:“正是,”说完两字后又叹息一声。
云鹤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陛下的身体。
又过来两月了。
不知如何了。
他先前日夜都陪伴在皇帝身边,知道皇帝身子状况已不像表面是那样云淡风轻只是鼻衄而已,而是有些严重了,尽管如此,皇帝还要吃丹药,他劝诫了两次,皇帝反而还赏了他两颗,这吃与不吃都很难办,他只好再也不提了。
何况亲眼看见皇帝状况,与听见皇帝状况是两种感受,他知道,皇帝应是时日不多了,就是不知道皇帝能否借他上疏这件事,这个台阶为谢怀正名后,抛下心中的成见,缩小与齐王之间的嫌隙,分形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