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42)
满堂寂静,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云巩事先有了准备,心里虽乱却不慌,他沉了沉气,举着笏板,手心里汗出得紧,他却
没工夫擦拭,脚冷得麻木,正犹豫是否该抬脚出班请奏,便听见:
云密响亮无畏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臣礼部侍郎云密有事启奏陛下。二十日晚间,城外灾民聚现,萧相令人挡住灾民,不许进城。权知开封府事带病前去城门,安顿灾民。臣请问夏中丞,何为救济灾民不利?”
他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他转了半身,向云密使了眼色,但对方却盯着笏板,继续说,“若是论夏中丞所谓的私结要权与地方官,请问夏中丞,何为结要权……你”
……
你……不也是我云府门生。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察觉到这话不能说,硬生生把这句话又吞进肚子里。
云巩在心里暗道不好,他冷汗直冒,知这弟弟是个把不住话的,但听闻云密及时止住话,没将夏朝扯进来,就是好的。
夏朝确是云相门生,出仕后逢年过节也是有过信函礼物往来的,由他参云家一本最好不过。
云家门生参云家是众人喜闻乐见的,算是给了朝野交代。
朝堂上轰然而动,萧术却只站在一旁,待见皇帝微动后,他跪下请罪。
“臣萧术御下不严,臣有罪。”
一旁的吏书孔韦,户书蔡丰也跪了下去,高喊道:“臣有罪。”
只见坐于上方的九五之尊站起身来,他身上红衫袍缓缓从各大朝臣面前而过,众臣皆下跪,云巩余光见皇帝黑色皮靴停在自己面前,他连忙道:“臣云巩请罪。”
“云大所请何罪?”
“尚未定罪,臣便未审查臣之挚友罪臣柯芹,这是臣一罪。大雪封路,粮食未达,县民尚未赈济完全,这是臣二罪。臣云巩请罪。”
黑靴从他面前移开,缓步走上金殿阶,坐于涂红漆鎏金镶嵌扶手靠背椅,将手臂靠在装饰有草叶纹云绕宝座的扶手上,用手抚摸末端有圆形的金漆风头才缓缓道:“着刑部尚书云巩官降一品,暂时停职,权知开封府事照任。着户部尚书蔡丰、吏部尚书孔韦各降一品,勒停一月,罚俸禄一年。”
“臣谢陛下恩典。”
“众卿,余有要事启奏否?”
见下面人噤若寒蝉,皇帝坐于上方摆了摆手,殿前官见状,用同之前一般响亮的声音喝道:“退朝。”
第25章
下朝后,云巩待满朝文武均走出门后,向姜王二人以及其他同僚告辞了,未等云密追上便沉着脸快步走出去,云密忙忙追上。
待出了左掖门,云密才焦急问道:“哥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父亲已嘱少言,你又何故在朝廷上官家面前多言,甚至连夏晨明你也差点……”
“我这不是说着说着反应了过来,谁能知道是他出本参你,”云密把着腰带,两手边摆边比划,伴着云巩往前走,说完摆了摆袖子又道:“是鹤儿留的条子,我今晨坐于轿上方才看见,他说让我在朝堂上,无论见是谁参,都要说上一说,争上一争。又让我待下朝后再告知你。”
云巩想起云鹤留给他的纸条,从宽袖里拿出来,递给云密。
云密眼中充满疑问,微蹙眉头,“这是?”
“也是鹤儿所书。”
云密将纸条展开,只有微微天光,他将灯笼交给哥哥,云巩将两只灯笼一并提起,借着两光,他读了读,须臾片刻间将纸条揉了,丢进袖子里才问道。
“鹤儿既给哥哥你写了,作何故又让我出言。”
云巩皱着眉头忖思片刻,算是想通了,眉头舒展,哈哈笑出了声,“我这鹤儿,怕是什么都算到了。”
云密反应了一会,走到软轿边,一拍脑袋,懂了,叫了一声“哥哥”,对视一眼,也哈哈大笑着上了轿。
待软轿缓缓行到府外,见府外已停了一台青布轿子,四个轿夫正坐在石狮子旁啃着馒头小声闲谈着。
云巩、云密相继下轿,大步走向侧门,见云实站于门房外似是在等人。
实宅老一见此二人下轿往里走,立马迎上去。
云巩还没开口,只听见他说:
“大官人,二官人,相公让你们一到府便先去正厅。”
“实叔,父亲如此早便起身了?可是急事?”
云实只低声说:“相公卯时三刻便起身坐在正厅了,本就是吩咐让官人们去往的,但辰时未到夏中丞便差人递了拜帖。”
云巩脑内念头一转,夏朝估计是比他们早到不过一刻,毕竟,前脚夏朝一走,后脚他和云密便踏出了殿。
云密急冲冲对云巩道:“这么多年,这夏晨明除了年节书信,人及家眷均未前来拜访,怎地如今参我云家一本后便来了?”
云巩忖度片刻,摆摆手,“他就是为早朝参我一本之事而来。”
云巩在殿内犹豫着踏出时,在听见夏朝声音那一刻,便直直楞了一会,依他所想,此次被参本定会是御史台中萧相党羽出本参奏。
云密还欲再言。
云巩却提快步伐自己往前走去,云密只得跟上,二人未换朝服便去了正厅。
正厅,只见云原坐于上位,头戴绒丝暖帽,双手抄于腹前,体态安详,眼睛将闭未闭。
夏朝立在他的面前,身着紫衣,恭敬地弓着身子弯到了最低,只闻他不再似朝堂之时那样响亮声音唤道:“恩师。”
在老师面前,他如松般刚劲身姿,也得折了。
云原堪堪伸手,想将他抬起,睁开老眼昏花的眼,慢悠悠问道:“是晨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