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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上观(229)+番外

阿潆似觉心头遭了一记闷拳,许久缓不过来,她早该知道,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时间愈久,发现的便愈多,她瞒不住他。

雀仙则冷眼看着她低头说不出话的样子,观嘉二年盛夏,他在梨花阁的河畔杀了贺兰闻派来的人那夜,她全都看到了。

那盏茶被他下了能叫人沉睡到第二日清早不醒的药,她初次留宿在梨花阁,若是怀着别样的心思,他虽能将之制服,却不愿见到那般难看的场面,只能如此,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放心面见来人。

可当他将人处理完回去后,那盏茶虽掀了碗盖,里面的茶水却没被动过,他便有所怀疑,她已经知道了。虽无确凿证据,直至今日也不过怀疑愈深而已,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回避的眼神就已经是在默认了。

“放我离开。”他再度开口,语气分外僵硬,“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便该明白我不是什么出身淤泥的琴师,筹谋未必在你之下。如今,就算是为你指条明路,你下不去手杀我,强留着我不过是自寻烦恼,早有一日要生祸端。到时你再想送我离开,你的朝臣怕是也不会允许,我还是要死在他们手里的,你可愿见到?”

他坦率得险些要将威胁她写在脸上了。

阿潆怔愣许久,自嘲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呢?”

他如实告知:“贺兰阙,宫阙的阙。”

宫阙,他那把蛀琴的名字,原来如此。

她低头坐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又是无边的沉默,许久,她才摇了摇头,眼神笃定地看向他:“没有人能杀你,我也不会放你走。”她像是就此要将这个话题终结,指腹的血已经止住,她再度抚上琴弦,笑着说道:“时辰尚早,还是继续抚琴罢,你可是困了?要是困了就歇下,我命人来收拾。”

支离破碎的琴音再度响起,他知道那是《白雪》的调子,分外残忍地对她说:“别弹了,我根本不喜欢《阳春白雪》这首曲子,只是你喜欢罢了。一个自小养在宫闱里不谙世事的公主,欣赏的还能是什么,只知一味追求高雅,实则内心空洞,不外如是。”

阿潆强忍着满腔的委屈与痛楚,挤出一抹笑容颤声问他:“那你喜欢哪首曲子?我可以学。”

“你学不会。”

她突然想起曾听过的那么一段旋律极为浩然的曲子,与他平日里给她抚的琴曲风格截然不同,她还记得。

“是我第二次到柳桉别院见你时你抚的那曲?我问你你说不是什么名曲,可总有个名字,你告诉我,我……”

他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上前从她发髻间琳琅的金簪玉钗中抽出最不起眼的一支,举到她面前:“这支珠钗,是我提前备好就等着送给你的,贺兰国中随处可见,早已是不时兴的样式,廉价得很,只你像得了个宝贝似的,日日戴着,愚蠢至极。”

他将那支被她视作定情信物的珠钗丢在地上,弃如敝履,阿潆连忙起身,扑过去捡碎了一地的彩珠,蓄着满眼的泪水仰头看他,再度问起那句:“你当真对我无意?”

她从他的双眸中只能看到恨意,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下去,只见他轻启双唇,冷声答道:“利用算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她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不止,呜咽着吼道:“我欠你的,都是我欠你的!”

狼狈的身影跑出梨花阁,唯余满室狼藉,乍生荒凉,他独立在原地,许久不曾挪动,打破宁静的是纷乱的脚步声——梨花阁被看守起来了。

彼时仓皇逃离的阿潆尚且不知,他一语成谶,逼人的局势重重叠压,即将收网。

第201章 玉簪遗事(15)

焕锦接替赴往北地参战的长兄之责,前去驻守潆水,这日截获了一队乔装成商队的伯服国军队,从为首的将领身上搜出了盖有伯服国主玉玺的手令,运送的正是支援北地的物资。

消息一经传回都城,朝野震惊,阿潆当即决定亲自休书给离国以西的诸国国主,与他们联手抵御,否则离国的防线一旦被贺兰国冲破,诸国必也危矣。

朝会上她始终不敢看冯蠡的眼神,冯蠡定然已经察觉,伯服国与贺兰国勾结,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那么雀仙伯服国琴师的身份便不再可信,她只能寄希望于无人识得一个贺兰国庶子的模样,他既敢来离国当细作,过去必定鲜少在重大场合上出现,这倒是叫阿潆放心许多,只要不说出雀仙的真实身份即可。

冯蠡肯忍到进了勤政殿才谈此事,已是给了她极大的颜面,宫女奉上香茗,阿潆柔声劝他:“舅父,饮茶。”

“你若还当我是你舅父,就立刻下令将那个雀仙处死,你前脚将他带进宫中,后脚贺兰国便在北地突破了边防,我不信你蠢到如此地步,看不出这个人有问题!”

“那你可是承认错杀了小郁子?当初因小郁子是贺兰国人,便认定他是细作,如今小郁子已经冤死,又盯上了伯服国来的雀仙,你不如将我周围伺候的人都拖走斩了罢,一个也别留,杀光了再去寻城中百姓,我现在就给你写手令。”

“胡说!”冯蠡气得脸色涨红,摆手表示不愿与她争辩下去,“我无心定他的罪,你既喜欢他,非要留着他也未尝不可,但以眼下的情势,即便不杀他,也再不能将他继续留在宫中,这是养虎为患啊。”

阿潆看出冯蠡尚且不知雀仙身份,放下心来,旋即安抚起冯蠡:“舅父,你怕是急糊涂了。他愈是有问题,我反而愈不能放他离宫,若是将他安置在宫外的别院中,岂不是正好叫他与人往来接应?宫外的防备怎比得上宫内?我已命人将梨花阁层层围住,便是只蚊虫都飞不进去,他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