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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27)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然而,尽管有我做了眼睛,我们依然走得很不顺畅。这座监狱庞大而复杂,拐角、楼梯,还有矮得让人不得不弯着腰蹭过去的小道,都在不停地绊住太宰治的脚。有时他跨过去了,我们便只是晃两下,有时他来不及闪避,我们便可能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上。鞭子毫无顾忌地噼啪落下,我对疼早已不在乎了,但神经好像又接在了太宰治的身上;他比我还疼,疼得他来不及去感受那些落在后背、落在脸上的鞭子;他会颤抖而迅速地重新将我背起,不停地问着我什么以确认我没有昏过去,甚至到了最后,竟哽咽着从那些不断的摔倒和爬起之中,摸索出了让我不那么疼的经验。我想要开口,却无从安慰。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试图问些什么能让他想上一会的问题。

——太宰,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可他竟只用了一秒钟就回答完了这个问题。

——想再看看人们。

我沉默了一会。

嗯……是的。再看看人们。看看活的人们。看看会呼吸的人们。看看他们或生气或微笑的脸庞。看看他们手牵手在大街上走路。看看他们和商贩讨价还价。还看他们忧郁地在路边抽烟。看他们牵着小狗散步。看他们抱怨天气不那么晴朗。看他们在雨中打起五颜六色的伞。看他们说妈妈我回来了。看他们偷偷练习唱歌。看他们在办公大楼和学校里睡觉。看他们走进面包店买新出炉的牛角包。看他们把食物分给流浪猫。看他们说明天一定会是美好的一天。看他们对彼此说爱。

我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也想。

太宰治微笑起来。

我不确定我们究竟走了多久。他托着我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了。远处传来很微弱的光线,与先前路两旁的那些火光颜色全然不相同,它更蓝,更暗,却让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终于要走出去了。冷冽的风开始灌进鼻腔,涌进伤口,剥落手铐与脚镣,解开那敌人施舍的纱布,溶解残留在血肉里的铁锈。身体开始变得很轻盈。那微弱的光照亮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再也不局限于这长方的甬道,而漫山遍野地、争先恐后地铺开了……黎明将至。我远远看见了那空旷的刑场,那里还是纯白的,平坦的,没有杂乱的脚步和枪声,想来是昨夜又落了一整晚的雪。很远很远地地平线处泛起一点温顿的橙红,那太阳似乎正酝酿着什么,而即将蓬勃出一些鲜艳的天光。今天会是一个特别晴朗的天,我知道。

太宰治一边笑一边喘气,问我们是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他吐出的气息全然变成了白雾,一团团地升起,又和远处的雪景融为了一体。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中也,我感觉自己变得好轻。我好像快要飞起来了。

是啊,快要飞起来了。到时候比一比,你和太阳谁飞得更高。我笑着说。

迎着泛青的天色,我们一步步地、干净地、不带任何污染地走向了那刑场。这或许是我们最原初的模样,早在踏上战场前、早在战争开始前、早在我们出生前的,本来的模样。我从未有过哪一刻感觉自己能比现在还要完满;那只小雀,伴了我多日的灵魂,也终于长出了丰满的翼,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它就立在我的肩头,注视着远方。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将它从那牢笼里放出来了。时隔十数年,未来的自由的我终于回去撕开了那个破旧的草笼,放飞了那个痛苦的挣扎的中原中也——

此刻,只等一声哨。

踏进那片平整的雪白的刑场,那军官仿佛回到了他的领土,他的天地。他再一次变得淡漠而放松,因他以为那火药填充的子弹可以全然地掌控我们的身体、生命,甚至灵魂。他以为我们在笼子里,其实我们在笼子之外;他以为自己在笼子外,其实他才真正地在那笼子里。我被粗暴地从太宰治的身上拖开,重重砸在地上;而太宰治没来得及回头寻我哪怕一面,便被推搡着赶向了刑场的中央。一阵骚乱过去之后,他不再试图多说什么,只挣脱了那些锢在他身上的手,微抬起下巴,姿态挺拔地行走着;到了有人拿粗麻绳要往他身上套的时候,他便神情淡然地一甩胳膊,全然不去看麻绳是怎样掉了地,溅起雾一样的雪花。那士兵急了眼,抬手要打太宰治耳光;而太宰治仅仅是隔着那最后一层的薄纱布淡淡扫了一眼他的方向,他便像被什么镇住了一般呆在原地。

太宰治说:我既要死,便绝不会要他人捆着我去。

然后他稳稳地走上前去,自己立在了刑场的中央,面朝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

我被两个士兵架着,默然地、遥遥地望着他。他面容上很静谧,不再下雪了,但也没有再转向我的方向。我想我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应该是做好了的。我甚至早在来的路上就告诉自己若是太宰治先于我被枪决,就把视线移开,不要去亲眼看着他的陨落,也不要亲眼看着他的消亡。可是越是想要把目光移走,我便越是无法遏制地去数离行刑还有多久。一秒,没有。两秒,没有。三秒,没有。还没有,还没有。时间慢得像是被人碾平了,还得一点一点揪下来才能算数。此刻我的大脑里不受控制地噤了声,我甚至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思考,而只能单纯地听见些连我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声音。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头传来的咯哒的上膛声。我听见士兵在雪地上走来走去时的声音,还有蓬松的雪层被压实时的声音。我听见他的母亲正在呼唤他的名字,还有卡卡在怀里撒娇时的咕噜。我听见那口琴,我听见那沙哑的安慰,我听见我将要写给他的那首曲子从零散的乐段里站起来,随着风的呼啸开始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