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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37)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我揉了一下眼睛,又揉了一下。那两张图画——那两张与画本上一模一样、只不过放大了一些的图画,始终安静地立在那里,却又震耳欲聋。

我又抬起头来,那酒馆的招牌早被摘掉了。现在那里挂着的是“退伍军人疗养院”。

我站了很久、很久。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喊我。

先生,您也是退伍军人吧?我们这里对您是完全免费的,您只需要去县政府办一个手续就可以……

我摇了摇头:谢谢您,我不需要。

那人像是没有想到我会打断他,哑了半晌之后急急地追了一句:如果现在不方便的话过几天也可以,早上八点以后都会有人帮您办理的……

我第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我再没听他说什么。我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买了一瓶酒。

——独自坐在路边,吹了一夜的冷风。

(下)

第九章

太宰,我轻声说着。真抱歉啊,家没有了,酒馆也没有了。没法给你弹琴听了。

我背着行囊,独自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偶尔絮絮地对他说些话,就好像他也正走在我的身旁。今天是个晴天,放眼能望见的树上积雪已经薄了一层,路面有的地方湿漉漉的,那是雪堆融化后留下的痕迹。我走路时动作已经很慢,但依然会有泥点溅在裤腿上。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我无奈地叹口气,应他:别笑我呀。如果是你的话,指不定会踩到哪个坑里去呢。

但是风没停。我又说:再这样的话,就不送你回去了。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摸索着坐车去吧。

风还是没停。我沉默下来。

坐上了去往津轻的车,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怀里抱着包和我的拐杖。阳光薄薄地洒在我的脸上,带着很舒适的温暖;车里还残留着一股烤面包的香气,也不知是哪位留下来的;连腿都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不适——腿上的新伤旧伤太多,每当温度变动,它们都会闷闷的疼,像是在不断地提醒着我什么。即便我伸手去按揉它们也完全无济于事,非得我全都想起来——想起哪个地方中过一枪,哪个地方被敌人打断过之后,才能慢慢平息下来。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然而至今也没能思考出答案。

我合上眼,尽可能虔诚地度过了这一小段难能可贵的平静时光。

一共转了三次车,从清晨一直坐到了黄昏。终于来到了津轻。太宰治始终在我的行囊里沉睡着,再没有同我搭过话。他总该不会是将我早上所说的那些东西都当真了吧——我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又苦笑起来。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呢,我总不能真的放心你一个人回家啊。

我叹口气。

此刻,我从写着“津轻”的车站牌下面慢慢走过去,然后按照记忆里太宰治的描述开始寻找方向。我在路边的报刊亭买了一张印在餐巾纸上的地图——战争时期,这种形式的地图很常见,因为用完之后很容易就能被回收,也不占地方,方便了携带和流通。缺点就是只能指个大概的方向,上面印的字倒是全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我将它展开,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路和位置。

按太宰治当时在监狱里同我所说,他的家在一条小溪边上,于是我沿着河流一路向北走,时不时问一问,试图寻找到这条小溪的汇入口。津轻离北战场距离稍近,因此被军队招走的人要多很多。大街上除了年幼的孩童和妇女老人以外,几乎看不到中青年男性。整个街道弥漫着一种反常的静谧,能走路的孩子大多已经在帮着家中做活计,女人和老人则神情灰暗无光地忙碌着,有时掉了什么东西,也只是无知无觉地捡起来重新装好,很少听见她们会发出什么声音——每一个遇到我的人都会短暂地亮起来一点,但在看清我的面容之后又重新熄灭下去,因为我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这里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战场。我几乎有些心惊,却也只能哀叹。

终于看见太宰家的门牌时,太阳正落在我的肩头,烫得我有点无法再往前走。我站在那小院子的外面,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一张小石桌,上面零散地放着几块石头和几朵花;它们被摆成了小鸟的样子,我便猜测它来自于太宰治的小妹妹。木制的缘廊打扫得很干净,另一侧的门外垂吊着一个小小的风铃,下面还有一张符,正在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晃着。那是一张祈求平安的符——我在来时经过的神社门口见到过,有人一边走出来一边偷偷地哭,手里拿着的,正是这个。

院子的小木门没有关。我试着推开,轻轻走了进去。

一切比想象中的要更安静。没有鸟雀鸣叫,也没有说话声,而仅仅只能听见来自不远处那条小溪流动的声音。我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小石桌前,放下行囊,然后把东西一样一样地,轻轻地取出来。我取出一等军功勋章,取出装了抚恤金和家书的信封,取出那个放着衣服、照片和小木雕的灰包,取出仍然裹着我外衣的黑色骨灰盒。太宰治的全部于是就这样在妹妹用石头拼起来的小鸟边上铺开、铺展,很平和、很安静地躺下,晒着阳光。或许在从前阳光正好的时候,他也很喜欢像这样,在这里小睡一会。

太宰。我对他说。终于回家啦。

他依然没有回应我,也许已经进入了梦乡。

远处的风铃叮铃作响,我抬起头来,看见那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姑娘蹑手蹑脚地把身子探了出来,看起来像是要背着大人偷偷出去玩一会。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甚至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便先一步看见了我和我的军服——她的眼睛一下瞪圆了,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