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36)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有的人……?孩子小心地问。

嗯,有的人。我朝他微笑。

车缓缓停下了。我站起来,重新撑起拐杖,笑着和他们说再见。接着我一步步慢慢地走了下去。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车站的牌子看起来还是与四年前一样不那么干净,那些做小生意的商贩还是会在每一趟车停下时一拥而上争抢客人。我在人流里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好半天才终于勉强挤了出来,然后站在边上,开始仔细地回忆我的家应该从哪个方向走过去。

正当我隐约有了印象,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那对母子的声音。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见她正拉着孩子朝我小跑着赶来,听上去十分着急。先生,她还是这样叫着。我们家就在这条路斜对面的巷子,往里走五十步就是。如果——她好像是鼓起了些勇气——如果您想和谁说说话、或是很想回家看看……就请尽管来拜访吧,好不好?

她脸上是近乎悲伤的神色。我愣了愣,久违地,被一股温暖裹住了心脏。

好,我轻轻应下。谢谢你们。

她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我们就这样分别了。我转过身去,走向了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方向。她一直站在那里,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我。

我没有回头。

我沿着街道走向那个在回忆里沉睡多年的家。早在我离开之前,家里就已经只剩下了我自己。我是部队里少有的从没写过信、也从没收到过信的人。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太阳即将落下。我走在这条路上,努力辨认着建筑与建筑之间横七竖八的巷子。我记得我的家在它们之中,需要穿过一个集市,经过一家装修很漂亮的成衣铺子,然后在看到一个叫“小林茶馆”的招牌时向右转,拐进去,再走上一会才能到。在行云流水地思考下来时,我甚至都有些惊讶——我原以为我早就该忘记了,或者至少我会迟疑……但是没有。我记得那样的清楚。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在回到家,推开家门之时,还能见到父亲、母亲、哥哥……我很难准确地描述我是什么感觉。四年以来遭受的所有伤痛、恐惧、委屈,这一刻好像突然全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四面八方地流淌,甚至让我来不及去擦。我的脚步轻快起来,此刻背着的行囊忽然变成了以前哥哥东拼西凑帮我缝起来的布包,里面装着零散的我拾纸皮攒钱买来的低价旧书。我快乐地走着,要回家里去,分享我今天新认识的字。哥哥会夸奖我,接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硬糖,塞进我的口袋里。他永远都记得我喜欢吃硬糖,因为可以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品尝,很久也不会化掉。

我多么开心啊。我几乎什么都忘了,哼起歌谣,慢慢走进巷子里去。那死了四年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就算我知道打开门也不会有人回应我,但是这条小巷子,曾经的邻居们,曾经住的小屋子,都算是故乡的一部分吧——他们好像认出我来了,他们在微笑,在问我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还问我要不要吃他们新做的红豆糕,刚刚出炉,热气腾腾;他们告诉我那些伙伴们今晚还要约着一起去玩,说我要去的话记得尽早到巷口那棵柳树下去等;还问我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几乎有些热泪盈眶。我的故乡,它比我想象中保存得还要完好……真好,真好啊。

然而这一切,在我看见家里那个小窗子里透出来的灯光时戛然而止。

那些问候和微笑一下子就消失掉了,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周围兀地就安静了,变成灰蓝色,铺在我的脚边。兜里的硬糖不见了,零碎的问候不见了,甚至连墙缝里常能见到的那些小花也都不见了。那书包又变回了我的行囊,那些我珍爱着的旧书又变回了两枚勋章、太宰治的骨灰和几个慰问品罐头。我茫然地站在那里,呼吸间听见门缝里隐约传来那愉快的陌生的说笑声。

是这样啊。我近乎平静地想着。看我这记性,怎么还忘记早在要给哥哥治病的时候,这房子就被抵押给别人换钱了。

这么大的事情——以前还蹲在门口偷偷哭了很久的。怎么就忘了呢。

是啊,怎么就忘了呢。

我又拄着拐杖,慢慢地,慢慢地走出了这里。

路的两旁还是那些商铺,我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立在那里,就连在小桌子间穿行给客人倒茶水的老板娘也好像从来没变过。天空是很淡的橙黄色,上面擦着一抹青。正是黄昏,大家都该回家了。我垂着眼,逆着人流一路走过去,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走过第三个拐角后,我停了停步子。我看见了那个从前我很熟悉的酒馆——它亮着灯,似乎还在营业。我想起了那架老旧的钢琴,想起了昏黄的灯光和那群东倒西歪的醉鬼,这让我的鼻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酸。那支在门口的牌架子侧对着我,三个脚依旧不一样长,尽管垫了石头也依旧歪歪斜斜,看着总是快要倒下。我慢慢来到它的门前,心里想着——今天是星期二,那牌子上应当写着,酒水半价。

可当我转过去真正对着它的时候,我才看清了那上面的东西。那里没再写字了,而是粘贴着两张图画,上面那张画着两个抱着枪的士兵,眼神坚毅而刻板地看着另一个方向。旁边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为祖国而战。加入我们吧!年轻人!”下面那张画着一面巨大的国旗,国旗下面写着“伟大的战士们永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