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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39)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我摇了摇头,沉默,又摇了摇头。

是被枪打中心脏了。很快地就去了。没有太痛苦,您放心,没有。

那就好……男人又一下子跌回了轮椅上。那就好……

眼泪又一次流下来了,我飞快地转过头去,用袖子擦干。此刻面前的四个人好像都已经干涸,而只能相互搀扶着勉强抽着气;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然而无论几次,也仅仅只能勉强压下那股翻涌的疼痛,便只好又让自己开始说话,好能赶在彻底崩溃之前把一切都交待清楚。

太宰的遗物都在这个包里。里面有几件衣服,一把口琴,还有一个朋友们送的木雕。我低低说着,将布包递到了他们的手上。还有太宰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他大概是怕你们看着会伤心,离家前全都带走了。出征之前,我们小队拍了一张合照,我也已经放进去了。可以看看了。

我的措辞是这么的干枯、直白。我甚至已经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话说得更委婉,更让人接受。他们颤抖着打开布包,捧出那几件衣服,女人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自己给太宰治织的毛衣,几乎又一次崩溃地跪倒了;然后他们又看见了用红绳系好的小纸包,抖着手扯开绳子,已经八年未曾见过的太宰治的面容便躺在了他们的手心里,微微笑着。他们一张一张地翻着,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很清晰地记得拍下每一张照片的时候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是站在了左边还是右边,是晴天还是雨天……翻到最后一张七人合照的时候,所有人都怔住了,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人,甚至到了最后还要来向我确认:是不是从左到右数第三个——?

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他母亲喃喃地说着,明明走之前,也还只是个老喜欢找我要抱抱的孩子……

而小姑娘只是一直愣愣地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属于哥哥的微笑,泣不成声。

还有一封家书。我慢慢地说着,将信封也递了过去。太宰五年来想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他们又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信封。我甚至觉得我这样单手拿着它有些不太尊重了……我几乎不敢去看他们的目光是怎样的。

他们抖着手接过来,嘴里模糊地嗫嚅着“谢谢”。

至此,我好像终于完成了我的任务。我没有再去看他们是怎样阅读那封家书。我想即便那是我代太宰治写下的,里面也一定有些东西,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才能明白。这么久没见了,他们一定也想好好地叙叙旧,问问近况,看看彼此的模样有没有太大变化,身体可都还康健……若是念想了,可能还要彼此再互相靠着哭一会,把这些年来的悲伤全都哭出来,再讲起新的生活。从刚才起似乎就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太宰治终于转了过来,于是那双眼睛一下子被黄昏时的阳光全然地照亮——他朝我点点头,说,谢谢你。

我摇头。只是可惜了,没看见卡卡,天还是太冷了,大概正在睡觉吧。

他笑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向前,走到了我的对面去。现在我们也离了很远很远了。

保重,我说。

保重,他说。

我转身,没有再打扰凑在一起看信的他们,独自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风依旧是轻轻的。

第十章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几乎不知道还能去哪。

背包里轻了很多。少了五斤重的骨灰,少了千斤重的家书,少了一个人一生的重量。但我的步子依然没能轻快起来,我依然没能获得解脱。谱子还在我背包的最底下,它是我最后无法放下的东西。我沿着小溪走了回去,耳边似乎传来一些孩童的欢笑声,可转回头去,它却也只是静静流淌着,在石头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在微风下荡起不成型的波纹。它们都很快地被流水带走了,没有留下声息。

我又一次经过了那个神社。不知为何,我突然也很想去求一张平安符,尽管我还没能想好该为谁去求。我转过身,拄着拐杖,慢慢攀上了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长阶梯。

神社里与外面的世界同样安静,沉默的始终沉默着,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泛起涟漪。春天尚未降临,里面那棵参天的古树还没来得及长出新芽,因此树枝上只能看见密密系着的红布条和很多很多平安符,也有的挂的是木牌,它们彼此轻轻碰撞着,发出轻而沉的声音。我走到净手池边上,轻轻敲开上面结着的薄冰,舀起一勺清水,倾斜地放在边上,好让里面的水能流出来,得以让我洗净我的右手。我又用那水擦了擦脸,然后将杓子放好,接着慢慢地沿着参道走了进去。参道两旁种着一些我认不出来是什么的花,但现在还没到开放的季节,甚至连叶子也几乎都没有长出来。我并不感到遗憾,大约到了夏天再来的时候,就能嗅到很淡的香气了。

即便已经黄昏,神社里也依旧能零星地见到几个同我一样孤身的人。他们有很多一直在蒲团上跪着,举着用于祈福的铃铛抵在额前,低声地念着些我不曾听过的祷文;声音很缓和、很安宁,让我得以平静下来,暂时地不去思考太多东西。因此尽管那些声音微弱得有些断续,我也还是走到他们边上,和着风声,一句一段地听了下来。

其实我并非真的在信仰什么,因为以前忙着为生活奔走,后来忙着在战场上奔走;真正开始接触基督,也还是因为那次在被逼到绝境下,举枪杀了十几个马上就要冲破防线的敌军。战后清点完,我当时就病倒了,发着高烧,止不住地痉挛;一个年纪稍大的基督徒战友说我只不过是没有求得主的宽恕,因而自告奋勇,坐在我的床边念了一晚上的《圣经》。奇怪地是,听完之后我竟然真的感觉好些了——或许更该感谢药物。后来他死了,我便继承了那本厚厚的黑皮书。偶尔翻一翻,也会学着他所做的,去给痛得彻夜难眠的伤员念几句“愿主宽恕你”。现在想来,我竟也有些怀念起那无数个昏黄火光下的、自欺欺人的夜晚。我想起后来曾有一个老兵同我谈过几句,他说曾经他以为信仰是绝不能混为一谈的,信佛、信真主、信上帝,它们连教义都完全不同,甚至连死后要去的地方也完全不在一起,又怎能坐在一起和谐地谈起这些东西。但当他见过很多很多朝着不同方向的祈祷、听过很多连语言都不同的祷文之后,他便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堵薄薄的纸墙,看着苍白冷漠,其实只需要一把大火便能将它们烧个干净。没有任何一个生命的绽放和枯萎能被这样轻易地下定义,他告诉我。我们相信的其实一直是相同的东西,只是呈现出来的面貌不尽相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