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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40)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因此即便我没有走进神殿,也虔诚地远远弯了弯腰。

天色渐晚。平静地结束了祈祷,我继续沿着参道慢慢往里走。到偏院里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巫女,她垂着头,一点一点把地上前日积的雪清扫到旁边去。我怕贸然开口会吓到她,便站在那里,直到她打扫完一圈、注意到我,我才开了口,向她讨要符纸和笔。她困惑地看了看我——年纪似乎还很小,仅仅是比太宰治的妹妹稍大一点,可脸上却已经有着深深的疲倦和哀伤了。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或许,她也有一个哥哥死在了战场上。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取来纸笔,又领着我走到了桌子前。

察觉到我并不方便,她没有再回去清扫院子,而是站在我的边上,替我铺展了纸,又替我沾好了墨。整个过程里,她始终很安静,几乎同那堆她扫到一边去的雪一样。我垂眼想着该写些什么,然而无论怎样思索,大脑也始终缄默着,仿佛这几日经历的层层叠叠的悲伤已经让它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看我迟迟未动笔,她终于歪了歪头,轻轻打起了手势——我这才知道她原是一个小哑巴……她怕我看不懂,很慢地比划着:写些最简单的祝福就好……符纸太小了,写不下太多。

我点点头,犹豫片刻,终于在平安符上落下几字:世事流转,平安顺遂。

这几字落下之后,仿佛有一片雪花也慢慢地在我心脏上融化了,取走了最后的几丝热量。一切都凉了下来,却并不刺骨,仿佛一滩水,让我透过能它们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他们都是我记忆里曾经活生生存在过的人——那个小炊事兵正在练习怎样单靠眼睛去辨别酱油和醋;那个替我们挡下暴风雪的灰胡子老兵已经摘掉了帽子,坐在一堆篝火前大笑着讲他的故事。国木田独步带着小队在北方尚未停息的风雪里艰难跋涉,身后仅留一串深深的脚印;中岛敦还在日夜不分地抢救伤员,身上溅的鲜血滚烫又冰凉。也看见很多战士、更多战士,在被击中之后化为了一片片光点,向上飞起,远远地飘往那天边。汇聚成一个浅浅的,温暖的太阳。若他们有一天要一起回家,一辆车,坐得下吗?要是坐不下,或许也只好拜托他们稍微挤一挤了。让妇女,抱着孩子,让青年,搀扶老人……那辆车,会带着他们回家,回到春天里去。到时候,所有的雪,都会被融化……

我看着那几个字——心头微动,长舒了一口气。我似乎突然有些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我放下笔,对她微笑,拜托她帮我将符纸系到树上去。她点了点头,从旁边放着的红线捆里剪下来长长的一段,然后示意我拿上那张平安符,跟着她一起出去。我们一路朝古树走过去,她衣摆的小铃铛便轻轻摇晃着,发出流水一样的叮咚声,与愈来愈近的古树上木牌摇晃的声音和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此刻,她站在树下,无声地点了点树梢与枝干,我便知道她是在询问我将平安符挂在哪里比较好。

我思索了一会,说:就挂在枝头吧。明年春天,就能和树一起向上长了。

她点了点头,踮起脚来,伸长了胳膊,将那张薄薄的、轻飘飘的平安符挂了上去。现在它也和其他的平安符一起在风中摇曳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走到我身边来,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比划着:您……要回家去了吗?

我愣了愣,张了一下嘴,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

那在看见家中陌生的灯火时闪过的感觉又一次漫了上来,那么平静,那么冰冷,仿佛只是一场放逐。然而那时候我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无时无刻不在颤动着提醒我去完成最后的使命,因此走得太匆忙,没能来得及去感受它到底是什么;如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完成,我便也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去细细地品尝它……于是现在我知道了,它不过是一颗哥哥塞给我的硬糖,一块热乎软糯的红豆糕,一群一起约着去玩的小伙伴;一间总是不愿开灯的酒馆、一架破旧的棕色钢琴、一些用一天工钱换来的白面包和药片。

还有一声我再也听不见的,中也,你回来啦。

毫无征兆地,我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但是这一次,我在它们离开眼眶之前就已将安抚了下来,让它们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我原本想要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告诉她是的,我就要回家去了;然而张开了嘴,也只感到了无限的疲倦和累。我一路上已经说了太多太多的谎言,我已经,有些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所以我垂下眼去,轻轻摇了摇头,说:我的家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那姑娘安静了很久,比划着:那您……要写封信给他们吗?

我怔了怔。

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您的。她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小小偏殿。信纸和笔就在那里,我带您过去吧。

她的神态告诉我——她已经见过了太多如我这般的人,也为太多回不到故乡的人拿来过纸笔;那种与她年龄不那么相符的温和眼神竟使我即便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下意识地点了头。她朝我微笑,我于是反应过来,低声向她道谢,又伸手理了理衣角,有些忐忑地跟着她一路走了过去。这里没有人,只燃着一盏小小的灯。她如写平安符那时候一样,替我将纸笔准备妥当,然后悄然走出去,把整个空间都留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