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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43)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我趴在他们的怀中,却被他们身上浸润的外面的潮气凉得难以呼吸。

第二天再起来,餐桌上的狼藉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坐在玄关外头劈柴的父亲,收拾好背包准备出去的二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安宁,我几乎以为我不过是做了一场梦。那封信与其他的信一样没能在我面前出现太久,但从那之后母亲的口中开始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个陌生的叫“修治”的人,一些他和二哥与卡卡的故事。起初我以为这个人只不过也恰巧有一个与二哥和卡卡同名的弟弟和猫,直到更后来那些故事里也出现了我——他们说他离家之后总会写信回来问我的情况,甚至还为此专门带我拍过一张抱着卡卡的照片,塞在了信封里寄去给他;他们说他总是会寄钱回来,让大家改善生活,但从来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他自己过得好不好;他们还说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如果我和他见了面,一定会特别喜欢他。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叫太宰治。修治是他的小名,邻居的老婆婆从他刚出生开始就这么叫他,后来大家便也都这样叫了。

在收到信的几天后,我被带到了镇上一个专门给人画像的人那去,他们说是要给大哥哥画遗像。二哥抱着我,身旁坐着父亲和母亲。画师问了很多,但最后都是二哥说的——因为母亲一开口就忍不住要哭。他嗫嚅着说,眼睛像父亲,鼻子像母亲,嘴巴谁的都不太像,但可以参照他的。然后又看了看我,说我虽然还没长开,但整个长相和大哥有点接近,可以按照这个比例放大。我大睁着眼睛看画师捏着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看着看着便把头也一起探出去。二哥怕我乱动,就反复地哄着说画好了出去就给我买糖吃。但其实我并不想吃糖,我只是很疑惑,为什么说着要给大哥哥画像,最后画出来的却是父亲母亲二哥和我?画师帮忙装裱的时候我一直趴在桌子上盯着看,试图从那张由四个人的脸画出来的像上面看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然而那陌生的微笑里终究只剩了似是而非的悲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后来那相框被带回家去,放在了客厅的小台子上。多出来的那个饭团依然会放在那里,我于是终于知道了以前母亲这样做是因为担心大哥在外头吃不饱;而现在那里放了他黑白的画像和饭团,像是漂泊的人终于得以好好坐下吃口饭。我每天都会经过它,看着那张和我想象中的大哥一点也不一样的遗像,偶尔心头会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哭泣的欲望。我总觉得他还没有真正地回到家。

慢慢地,我已经习惯了每顿饭都要往那小台子上端一个碗,放在哥哥的遗像前。母亲总是把第一份食物盛在他的碗里,有时候滚烫得让人托不住,我便总是把碗踉跄推在台上,然后吸着气去摸自己的耳垂;那些时候觉得自己太冒失,因而还会偷偷地望几眼他。他总是就在那里安静地待着,用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望着我。我总是会磨蹭着多待一会,从一些零散的感知里猜想他是否喜欢今天的菜——有太阳了,或许是很喜欢;下雨了,或许是不那么钟意;吹风了,或许只是很平静地在享受,没有做出什么评价。

这个与哥哥偷偷做的游戏我玩了很多年,但从来没有人能告诉我最后究竟是谁赢了。有时候我觉得或许还是我猜错的更多些。因为母亲总是会说哥哥在战场上过得很苦,冬天吃不上饭的时候得把雪捏起来当食物,有很多士兵的身体承受不了,就会病倒;那么他回到家里来、回到这个有炉火的温暖的屋子里时,又怎么还会挑拣桌子上的食物是否合胃口?每当想到这些,我就会忍不住要咬筷子,以免父母数落我吃饭的时候丧着脸。可我抬起头来,只会看到他们眉眼中那层更深的抹不去的阴影——它太厚重,是数年前那雨水沉积后留下的泥、是那副年幼时我捧不起来的沉沉的木相框、是一碗又一碗端在他面前,却在后来又原封不动端回来的饭菜。我说不出口,因为对我来说那或许只是一点普通的对哥哥的想念;可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枚钉子,一枚已经被新长出来的血肉紧紧包住的钉子。

就在这样的沉默里又过去了很多年。我已经长高许多,到了可以自己编辫子的年纪了。我开始学会了自己去学校,也学会了独自在树下坐一下午。上学的时候,我时不时会听到哪个同学的家里被发了征兵画册,他们围在一起讨论那上面的战士身姿有多么伟岸,那国旗下的枪杆看起来有多么威风。也有的同学会说自己家里的父亲或是哥哥在拿到画册之后选择去了战场,这时候那些同学的脸上就没有那种纯粹的兴奋了;我猜想或许是因为这时候他们才真正觉得战场上的生死与自己有关了。他们在讨论这些时我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静静望着他们桌上放着的画册。封面那张我数年前就见过的脸不曾老去,永远望着画面外的某个方向,如小镇广场上那座石做的雕塑。

我们家很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册子。因为大哥已经去了战场,并且牺牲了。我还记得那封信送来的第二个下午,父亲难得没干活,而是靠着轮椅,在院子里沉默地呆了一下午。我坐在他的身边,心中隐隐知道下一次再看见那画册的话,就该是二哥去了。

又是一年过去,太阳的影子逐渐变短了。我开始喜欢上了独自在院中的桌上用石头拼图案,因为桌子的位置在树下,离栅门稍有些距离,便在日间显出一种难得的安静。我在那里拼出花朵,白云,房子,人。父母并不会来打扰我,二哥闲暇时也会来这里看一看,只不过他拼出来的总是不那么好,于是后来他便只是坐在一边看我,偶尔捧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