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47)
第二天的黎明,他悄悄走了,没有跟任何人告别。早早爬起来、想要像往常一样去叫醒二哥的母亲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怅然若失。
他走后,家里愈发安静。母亲连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又少去一个人,米也要少放,可她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对这些的认知,有时不小心煮得很多,有时又不够吃饱。晚上睡觉时,她总是要紧紧抱着我才能入睡,偶尔我半夜醒来,只看见她盯着天花板,静静地流着泪。我常觉得在这样的年代里做一个母亲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她已经被夺走两个孩子了。如果继续坏下去,或许有一天,连我也会离开她。
二哥不时寄来信。每一次信送到我们手上,我都会变回那个小时候的自己,看大人们因为这只有寥寥数行的薄纸欣喜万分、珍惜地享受一顿来之不易的丰盛晚餐。这些数年里养成的习惯、他们的笑容、要放在台子上的两个饭团,还有一切循环往复后母亲时不时的走神,都像是我永远也逃不开的枷锁,缠在我的骨头上,渗进我的梦里,让我常常哭着醒来。然而睁开眼后,一切都依然静悄悄的,一如数年前那个令人不安的黑夜。而我即便点起灯,也只能看见那一片狼藉的,悲伤的餐桌。
春日到来。我去镇上读书,但再也没听哪个人面带兴奋地谈起有关战争的事情。有的同学家里已经没有人能去,因此开学的时候他的桌子便空了;而老先生在台上语气平静地讲着课,仿佛教室里不曾少过谁。可是每当把思绪从这刻意营造的平静中抽出,我便总是很能清晰地意识到什么——那征兵的画册一直丢在抽屉里,安静地生着蜘蛛网;教室外的草地迟迟不见绿意,曾经会赶在我们下课时等在门口做生意的小贩再也没来过;有时走在回家的路上,才会发现从前见过的很多人现在全都不见了。他们好像突然地被留在了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再也没能走出来。
又过了很多天。有一天,老师没来上课。我们坐在教室里,吵吵嚷嚷。后来不知有谁突然说了一句“听说老师的儿子在战场上死了”,大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我坐在教室里,眼睛还看着课本上的字,手脚却已经冰凉。我想起了大哥,想起了二哥,想起那位送遗物回来的独臂战士,想起他们全都就这样走开,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念想。那天,大家不知怎的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们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到了放学,然后背起书包,安安静静地,各自离开。
天还是很冷。我低着头走在街上,背后装着的书本很轻也很重,像当时那个被我偷偷抱了一下的骨灰盒。风轻轻地吹着,我垂着眼,不时轻轻地踢开路面上的石子,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它们骨碌碌地滚进路边的尘土里,才又重新迈开步子。脑海里那个陪着我一起蹦跳玩耍的人身形不断变化着,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一个,最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难受地皱了一下鼻子,好把什么即将涌上来的东西咽回去。
我就这样走着,走着,一直走到远处的天空变暗。寂静的空气里渐渐掺入了些许声音,它很哑、却又很悠长,静静地,像在诉说什么漫长的故事。我下意识睁大了眼、抬起头来。远处的树桩上坐着一个老人——我的老师,正闭着眼睛,安静地吹奏着手上的口琴。口琴——我甚至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但我就是知道。因为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乐器比它更能吹出战场上的篝火和伤口深处的疼痛。此刻,浅色的阳光落在他边上,像是一层金色的黑纱。
我眨了眨眼睛,慢慢抬起头来。
圆的,泛着光的;圆的,反着光的。
那枚勋章终于升在了那里,那本来要落下去的澄黄色太阳也好像突然停住了步子。它们——将将死去的冬天里仅剩的幸存者,从漫天大雪里搀扶着走了出来,渗入我的皮肤,烙在了我的骨头里。很疼、很烫,逼得我再也走不动半步,而只能站在路边,止不住地流着泪。但我其实并不悲伤,我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那些离去的人们——他们站在一起,吵吵嚷嚷;他们只是在等一张合适的车票,从这到那,从那到家。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要去神社里求一张平安符。于是匆匆抹了一把脸,向前走去。
路过津轻河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小神女。她抱着一个黑色盒子蹲在河边,正一把一把地、很慢地,往水里撒着什么。
那滴没擦净的泪珠兀地落下。我远远地住了住脚步,又走开了。
春日雪 all太
Summary:或许几年后,那里还会再开花。
第一章
四月,但是下雪了。明明该是春天的。
这样的雪几十年也难一遇,可是我没办法做些什么好让这一天和它们一样变得轻盈而特别。张开嘴等待雪花落在舌尖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我只能去思考这突如其来的寒冷会不会伤到新抱回来的小鸡和小鸭、思考土地里生长的那些青禾能不能熬过去。长大就是这样一件无趣的事情,父亲前些年走了,他留下来的这些事情总需要有人做。
我有想过若是两个哥哥都还在,日子会不会没有这么难熬。但是时至今日我对于他们的印象都已经淡得只剩一层很薄的雾了。那雾就在那里永远也散不去,偶尔在看见一些东西的时候会突然像风一样轻轻拂过脸颊,让人不由得顿住很久;但那种感觉或许更像不经意间踩过一汪小水洼,直到水溅到小腿上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什么。不是失去,不是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