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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58)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这时候,他就恍然大悟了。他蜷起的身体眼看着要被重新拉伸到极致,长出天国的翅膀。

太宰不再执着于痛楚和悲哀,他已经退无可退,除了痛苦,敌人再无法用其他事物威胁他。现在连痛苦都无法威胁他了,作为俘虏,他获得了战役的胜利;在这种光辉的胜利中,绷带是独属于他的折磨,只能算无伤大雅的边角料。

太宰不再认为这绷带能伤害他。

于是他从容而温顺地解下血迹斑斑的布条,要拿敌人的馈赠做信纸。这是何其的傲慢!——他宣告,你用来折磨我良心的,不仅没有将我击败,还成了我现成的助力!我不惧怕了,我不担忧了,我不会为此羞愧,更不会因此感激。你们所做的一切我已经接受了,我并不放在眼里,你们输得彻头彻尾,除了我的痛苦,你们什么都无法得到。

安吾说雪从未止息,那又如何——那就下吧!

那就下吧。

多么温柔,多么勇敢,多么灿烂的生命。

中也决定为他寻找一支笔。

他拔出身上的钉子。这本质上是对太宰解下绷带的追随行为。太宰安静的反抗像在暗夜里肆无忌惮地吹响集结号,这种反叛与抗争的勇气直接点醒了中也;他意识到除了承受他也有可以做的,他也有胜利,他也可以主动出击。钉子带来的折磨是敌人的攻击,他该反击了!他们的身体被困在这里,灵魂还没有败。太宰战胜了恐惧,对自己残缺的恐惧、对暴露伤口的恐惧,率先冲过终点线;他这么一个动作让中原中也醍醐灌顶。

——对啊,我还没有输呢。

这是一封鸟雀写给天穹的情书。口述的人满心爱意,记录的人也满心爱意。他们非常骄傲,也非常坦荡。有哀伤,许多许多;有幻想,许多许多。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哭泣,痛得想逃到来世去。但泪流满面的冲动无法统治将要走到尽头的生命,因为他们意识到:鸟笼是隔绝不了空气的,天空在哪里是自己说了算,所以展开翅膀就能完成一次翱翔。

他们永远自由,泛黄的、棕褐色的、崭新如初的、布满皱褶的绷带有的散落、有的坚守,散落的叫束缚,坚守的叫温柔。

太阳就算死亡也明亮,表面温度上升到原来的十倍以上,不惮于在一秒钟内烧毁所有直视它的双眼。

虽然的确很痛。

后来中也看着那块失去所有字迹、晕成一团血污的纱布哽咽,一时情绪失控——他意识到那个与他一起直面死亡的人真的不见了,从他身边,从人们记忆里,从这擅长忘却的人世中;甚至从一块纱布上。这是他最后留给这世界的东西啊!

但他终究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

【我闭上眼睛。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而有力气将这一段路继续走下去了。】

胜利并不是一封如愿以偿带回家的家书,是他们曾经书写、曾经镌刻,曾经向波澜不惊的、照常升起的、高高在上的太阳炫耀流光溢彩的羽毛。因为太宰根本没有失败,他们获得一个惨绝人寰的成功,一次彻头彻尾的胜利,铸就这场惨剧里的一点慰藉,可以为之骄傲千百年:

太宰治、把中原中也这一封信寄回了家。

// 月亮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注视过它,它竟比从前薄了这么多、苍白了这么多;我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犯下的罪孽全都让它独自承担了——每当死去一个生命,就从它身上剥一片下来,再散落四处,被风细细地切碎。于是有了这样大的雪,无声渗进每一个毛孔之中,连土地也被冻住,呼吸都变得疼痛。】

月亮是一个向来美好、偶尔忧愁的意象,在《太阳》里却像是一个悲悯而凉薄的旁观者。太阳东升西落,照彻血河三千里,用炽热的光芒漠视所有不幸,它永远温和而明亮,无论被照拂的人们微笑还是流泪;它火红的温暖只是消失在世界此岸,流转到彼岸去。它是一种不变不易的永恒。

月亮却是不同的,月亮天生与人们更近:它会变化,会朦胧、会清晰,会有阴晴圆缺,仿佛一个人的生命无法一成不变。这种潮汐涨落的规律令古往今来的人们心生共情,再加上它是夜晚最瞩目的光源;总有谁会痴心妄想,觉得月亮该出手救我。月亮今晚明亮是为了我。月亮里有人会爱我。

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代代传承的错觉。

他们遗忘了,早在人类的文明生根发芽之前,早在树木的年轮走到第一个拐角时,早在世上还没有战争与劫掠、杀戮与迫害时,月亮就开始平静地彰显自己的威能。它慰藉,它点亮,它见证,它从不偏爱。

月亮拥有上帝一般的全知视角,静观世间万象,正如人们死前的遗言,“他们杀我的时候,只有月亮在场”;正如诗人的哀叹,“在花萼闭合的最深处/当浮云织出肮脏是亵衣/唯有月光在场”。无论现实如何,月亮依旧照亮夜晚,就如弥漫的虚无一般,终究会有所指向;可能也无法描绘出具体,但是人们心里有一个冥冥声音,告诉自己:月亮就在那里。

中也曾因为自己的哀伤与愤怒去怜悯月亮:地上有这样多罪孽,是这些损害了你的美丽吗?毫无疑问,月亮没有回答。它的美丽从不会有丝毫削减,发出如此诘问的人只是在卑微而无力地强词夺理。

此后它依旧沉默,没有太多存在感,但近乎无处不在——它流淌在小女孩满是血污和伤口的面容上、熄灭的眼睛里,流淌在士兵们扛枪上山的战争前,流淌在伊尔克夜里落雪的炮台上,结了一层缄默的霜——它是浅淡的,但传播的方式不是蔓延,而是如纱笼罩、如水浸润。它好像是雪捏出来的,在《太阳》中,月亮无法置身事外、自顾自皎洁,连写到月光都要补上一个形容词: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