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徽察觉到他的注视。
微笑:“郎君莫不是觉得把我送回去,事情就了了?”
被猜中心事,薛昀心虚地移开视线,“娘子多心了,我怎会这样想。”
他转而向谢世渊求助:“依将军之见,我应当如何?”
谢世渊沉吟良久,道:“如今有三策。上策,郎君弃城逃走,将易州送给李崇润;中策,郎君归降檀侯,将易州奉上做见面礼;下策,郎君先下手为强,趁城中局面未稳,今夜便攻打幽州。”
“我……”
薛昀目光逡巡在眼前两人之间,犹疑:“除了把易州送出去,就只剩下策?”
谢世渊点头:“想来当初攻打李崇润的府邸,将我劫走,搅乱幽州浑水并非郎君自作主张,而是令尊禀报了朝廷后得到的指令。若是弃城逃跑,朝廷应当不至于杀你,大约只是幽禁吧。”
幽禁!薛昀不敢想象。
过惯了风光锦绣、一呼百应的日子。
若是下半生要守着四面方方正正的墙,受那些阉党搓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又不想死。
百般斟酌后,薛昀打定主意:“待我书信一封,禀报阿耶,听他指挥吧。”
谢世渊道:“若选下策,越快出兵胜算越高,兵贵神速,你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若他胆子大些。
不是带了缨徽就跑,而是在城中两兄弟鏖战时以国朝之名攻打。
现如今谁占上风还真未可知。
可惜啊,错过就是错过了。
薛昀仍旧说:“我做不了这样的决定,我要听阿耶的。”
谢世渊不再坚持。
薛昀离去写信 。
缨徽忍不住问:“阿兄给他出的计策,真是听得我心惊胆颤。若他当真将易州送给崇润或是檀侯,岂有你我的活路。”
谢世渊紧盯着舆图,连头都没抬。
笃定道:“他不会。”
“为什么?”
谢世渊在舆图上勾画一番。
冲缨徽耐心道:“阿兄教你,观人先观心。这就是个脓包,既不敢开战,更不敢献城反叛朝廷。”
“那我们怎么办?”缨徽问。
谢世渊在舆图上画出一条夹道,说:“薛昀已将我的亲兵寻回,我们从这里走。”
“去哪儿?”缨徽问。
“出关,途径饶乐,去靺鞨,阿耶生前曾与那里的一支商队掌柜有些交情,我前些日子想办法送出了信,他们愿意收留你。”
“那你呢?”
谢世渊低头不语。
缨徽绕过案桌,踱到他身边。
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想去哪里,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带着我一起!你知道你当初把我送回韦府,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已将这些年经历和盘托出。
谢世渊怜爱地凝睇她。
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渺远。
眼中隐有泪意。
他哽咽:“我要留下报仇。”
缨徽一直不敢问。
阿耶阿娘还有燕燕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多想让阿兄和她一起走。
她为他抛弃了所有。
将自己逼至悬崖峭壁,就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人生,荒凉且阴冷。
唯有在谢家人这里得到过温暖。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艰辛活下来的所有动力。
可她说不出这么自私的话。
全家惨遭屠戮,这样的仇怎能不报。
缨徽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
可在他身侧徘徊良久,还是收了回来,她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
谢世渊想都没想,断然拒绝:“这很危险。你还怀了身孕,要去安全的地方,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缨徽抚摸自己的腹部,更觉飘零。
哀求:“你刚才不是说崇润一定会攻打檀州吗?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涉险呢?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檀侯被灭不行吗?崇润很聪明的,他一定可以。”
谢世渊伏在案首。
双手缓缓合拢,将舆图抓出数道褶皱。
泪珠滴落,将图上的字迹晕染开。
他卸下了所有铠甲。
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葡萄,我全家都被杀了。”
谢世渊抬起头。
脖颈儿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脱落。
留下道道狰狞的疤。
他目中充血,“阿耶阿娘死了,燕燕死了,我娘子和孩子都死了。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才两岁,正咿呀学语,刚会叫阿耶。”
缨徽怔怔看他。
他潸然泪下:“我其实早就不想活了,我也知道来幽州成算根本不大。可我不能躲起来,我要报仇。要不成功,要不就让我死在报仇的路上。”
缨徽真粗心。
心里描摹过许多遍的阿兄。
那么璀璨俊朗的阿兄。
其实眼睛里早就没有光了。
亮如星辰的凤眸只在梦里。
她想不明白该怎么办。
只知道她不能去靺鞨。
背井离乡,形单影只。
同在幽州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那里更远,更冷。
缨徽颓丧地低下头。
谢世渊挟干净眼泪。
握住缨徽的肩,温声安慰她:“没事的,葡萄。我带了钱和人出来,都留给你。在靺鞨找个好地方,生下孩子,再嫁个好人,安稳平静地过完一生。”
缨徽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
只泣泪涟涟看着谢世渊。
我不信,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好?
我……只想要你啊。
可她不能再强迫他了。
灭门血仇,还是救命恩人的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