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托抹托,流畅悠扬。
在静谧无声的深夜,尤为激昂。
只是大约音由心生。
平白多了些悲壮苍凉。
定州有大片草木肥沃的土地,古来为养马之地。
檀侯魏铭野心勃勃,据三州而向外扩张。
需要大量兵马辎重。
便将定州做为了养马场。
驱使私奴,动辄打骂。
每到冬天,养马场外数不尽的私奴尸首。
甚至来不及掩埋,只能付之一炬。
谢今身为刺史,早就看不下去。
他以各种明目推恩赦免过一些私奴。
为他们办良籍。
檀侯起先只是不满,并未有其他动作。
后来靺鞨难侵,劫掠了檀州几个粮仓。
檀侯大怒,奋而反击。
却因战马供应不足而战败。
从此檀侯视谢今为眼中钉,蓄谋除之。
战乱之地,多的是视人命如草芥、一心攀附之人。
偏谢今耿介严正,得罪了不少人。
奸佞又在檀侯面前挑拨。
使得檀侯最终下定决心,将谢家斩草除根。
谢世渊从前亦是以身报国、雄心壮志的武将。
但经家国事,才知激昂的破阵乐背后是累累白骨。
缨徽听出了他曲音里的伤慨。
伏在榻上,眼圈悄悄红了。
一曲终了。
李崇润听得失神。
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胸口堵得慌。
他道:“谢将军只会这一曲吗?”
谢世渊只有继续弹。
李崇润听过缨徽弹筝。
只算得上娴熟,谈不上精妙。
但她鲜有愿意静下心来做的事。
唯有在筝前,表现得十分耐心虔诚。
她会的寥寥几曲。
在逼着谢世渊不停歇的弹奏后。
都在他手底下轮过一遍。
李崇润通些音律。
从花指、遥指的习惯能看出。
缨徽的筝是谢世渊手把手所教。
原来他早些年相识的缨徽。
身上心里皆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可笑他以为两人青梅竹马。
共患过难,在彼此生命里是不可抹灭的存在。
他算什么?
她失去挚爱聊胜于无的慰藉吗?
李崇润想到什么。
起身,走到了谢世渊的身边。
谢世渊收弦仰头看他。
李崇润紧盯着他的眼睛。
盯了许久,蓦地喝道:“拿铜镜来。”
护卫递上。
他一手执铜镜照自己的眼睛。
一手遮住谢世渊的鼻梁往下,只露眼睛。
两双凤眸,黑沉如点点墨色
晕染。
有着极为相似的轮廓神态。
李崇润竭力按捺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悉数喷涌。
他将铜镜狠狠掷到地上。
绕过屏风,把缨徽从榻上拖了起来。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他掐她的脖子。
谢世渊紧跟进来,慌忙去阻李崇润施暴。
被李崇润抬袖甩开。
谢世渊磕在屏风上。
十四牒倾倒,琉璃碎了一地。
守卫们听到动静闯进来。
被李崇润喝退。
谢世渊只觉刚才那一磕,像是浑身都要散架。
生怕缨徽受伤,忍着痛又去拉扯李崇润。
哀求:“都督,若有哪里做得不妥,都是谢某的错,求您莫伤葡萄。”
李崇润倏然住手,“葡萄?”
谢世渊解释:“收留缨徽时,她记不得本名,我给她取名葡萄。”他见李崇润脸色实在可怖,连忙道:“是我失礼,以后不叫这名了。”
葡萄……李崇润想起,缨徽最爱葡萄。
应季时却不贪吃,提留起一串果实饱满的。
看来看去,怅然幽思。
连这个竟也有故事。
李崇润血脉贲张,额头青筋突蹦。
眼底尽是血红,瞪向缨徽。
她被扼住咽喉,说不出话。
四目相对,尽是伤戚。
是知道自己错了。
还是担心她的阿兄。
李崇润冷笑,松开了她。
缨徽浑身瘫软。
伏在壶门榻的边缘,不停咳嗽。
她感觉自己脖子火辣辣的。
像是被人生生折断。
谢世渊想要上前查看。
却见她只穿薄薄的寝衣。
因刚才的纠缠,衣襟下滑,遮不住肌肤。
他只有转过身避嫌。
李崇润低眸凝着缨徽。
目光湛凉,控制不住地闪过要如何折磨她,让她怎么死的念头。
多可恨,非得杀了她才能解恨。
刚才怎么就松手了。
只要再那么用力一下,脖颈就拧断了。
万般情愁纠葛也就烟消云散了。
没有一鼓作气。
只剩再而衰,三而竭。
他道:“谢将军可以回去了。”
谢世渊当然不敢走。
刚才那可怖的场景历历在目。
若这位都督再发疯,连缨徽的呼救他都听不见。
李崇润见他流连,手扶上搁在榻边的佩剑。
缨徽瞥见,忙上去从身后抱住李崇润。
道:“阿兄,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谢世渊只有离开。
营帐里枯井般死寂。
剩一地琉璃残渣,闪灼着冰凉的光。
缨徽抱着李崇润。
默然片刻,轻声说:“对不起。”
她向来任性,矫揉的背后是冷心冷情。
可是离开幽州短短月余,竟生出了心窍。
知道自己往日做得过分了。
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怎能被当作替身。
若他珍贵,就该一辈子高高悬于天边。
永远皎洁,怎可轻易攀折。
缨徽觉得自己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