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世渊在幽州被囚,也是他带领三百府兵,蛰伏于坊间,伺机营救。
缨徽与他很熟悉。
除去少时在谢家时的来往,当初阿兄要把她送到靺鞨,差点用麻袋套她的人就是虞邕。
他年长,可代需要避嫌的谢世渊来看望缨徽。
虞邕站在隔扇外,冲缨徽道:“郎君一切都好,身子也慢慢养好了,他让娘子勿要担心。他已和都督说好,小女郎的百岁宴他可代娘子的娘家人出席。”
缨徽奇怪,不是说她阿耶静安侯已经从西京启程了吗?
就算路上再耽搁,也用不了这么久啊。
难道是李崇润另有计量。
缨徽懒得想她娘家这些事。
朝白蕊和红珠使了个眼色。
两女会意,将侍女们和乳娘都带走,守
着门口。
“阿兄还是要去檀州?”缨徽问。
虞邕神色端肃:“郎君是定要报仇的,别说他,那贼人活着一日,我们这些人都活不安生。李都督倒与他的兄长们不一样,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再为难过我们,也把话说开。若郎君不想去送死,他可以派人在押送途中动手脚,放郎君走。”
缨徽了然:“阿兄不同意,他一定要去。”
虞邕颔首。
缨徽低头看看怀中的莲花。
她又长出些头发,软蓬蓬的细发贴在额头上。
鼻翼随着呼吸微动。
小手就在她的掌心里,柔软无骨。
那么弱小,亟需保护。
月子里每天都要看她,看她一点点的长大。
慢慢认得自己,会哭会笑。
曾经决绝的念头也变得犹豫起来。
见她久久沉默,虞邕很体谅:“娘子跟从前不一样了,有了孩子,过去那些话就当没有说过。”
在做好决定前,她其实找过虞邕。
谢氏满门罹难,只剩下阿兄这一孤苗。
缨徽少时受谢氏大恩,无以为报。
只想为谢氏、为她自己保住阿兄的命。
既然非要送个人去檀州,那么她去。
李崇清在时,檀侯就暗示他献妾。
那恶贼素来瞧不起女人,视作玩物。
比起家仇累累的阿兄,他应当对缨徽更不设防。
虞邕想答应,又怕谢世渊怪他,正僵持着。
缨徽摸着莲花的脸,有些不解:“我能理解阿兄报仇心切,可是非要去送死吗?世人贪生,哪怕当下再痛苦无助,咬紧牙关捱一捱,说不定总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就像她。
数月前还觉得人生无望,可随着莲花的降生,往昔那些忧愁仿佛都变得不值一提。
心里积蓄的怨怼也慢慢消散。
有了这个孩子,能与世间所有苦难和解。
虞邕低眸不语。
缨徽恍然。
是了,阿兄与她不一样。
她有了救赎,可阿兄失去了一切。
此题无解。
缨徽很憎恶自己。
明明下定决心要去复仇,临了又贪生。
像极了话本里反复无常的小人。
虞邕走后,乳母抱走莲花去喂奶/
缨徽恹恹地趴在床上出神。
她想起自己的幼年。
世道艰难,女子尤为艰难。
她比谁都清楚,哪怕是生在簪缨世家的贵女,也要被悉心呵护着,才能不受苦地安稳长大。
外间风急雨骤,不曾怜惜娇花。
她吃过的苦,她的女儿不能吃。
可是阿兄,又该怎么办呢?
想得太投入,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
李崇润将她滑落曳地的长发拾起来,弯身坐在她身侧,手覆向她的额头。
缨徽只有抬头看他,黑发披散在身后,一双清眸雾霭霭的。
李崇润一眼看出她的伤慨:“你若是再这样,我就不让他身边的人来见你了。”
虞邕来谒,若没有李崇润的首肯,怎么可能做到呢?
说到底,都督府里的所有事尽在他的掌控中。
缨徽满腹的心事,忖了又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向李崇润透露一点点:“就不能……让他活下来吗?”
李崇润下颌紧绷,声音冷硬:“徽徽,你心系他,就没看出来,他如今在一心求死吗?”
缨徽翻过身,把头埋进了绣枕里。
当然看出来了。
她曾经想以自己的命换阿兄的命,可是有了莲花,她舍不得自己的命了。
这更让她内疚难受。
偏这些事不敢让李崇润知道。
若让他知道,自己曾想以命相抵,只怕更会暴怒如雷。
缨徽还是有些怕他。
李崇润猜不出她心底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心里发闷。
本来外头的事就很难缠。
那个孟天郊不知打得什么算盘,三番两次提出要拜见缨徽。
都被李崇润以各种理由婉拒。
他又说要亲自带谢世渊回去见檀侯。
被李崇润以谢世渊重伤未愈,恐死在路上为由回绝。
什么便宜都没讨到,自然也就没了好脸色。
这些都好说,只是他察觉到近来幽州城内有股神秘力量。
仿佛在往军政要地里渗透。
他派王玄庄暗查,至今无所获。
广陵坊刺杀他的人,还有想要刺激缨徽小产的侍女……李崇润陡觉焦头烂额。
久久没有动静,缨徽抬头觑看。
她悄悄地爬起来,挽袖子揉捏李崇润的额角,“七郎,你看上去很累,先不说这些事了,你好好歇息吧。”
有了女儿之后,她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是她和女儿得享安稳荣华的所有倚仗。
莲花出生之后,来贺者无数。
缨徽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好脸色,被人这么恭维过。